大的铺着羽绒褥垫的弹簧床上,吸着纸烟,思索今天晚上去赴柯察金娜小姐的约会该穿什么样的夜礼服。
聂赫留朵夫公爵正准备跟柯察金公爵小姐柯察金娜结婚。当他走进公爵公馆的时候,受到柯察金全家的欢迎。
晚宴后,聂赫留朵夫和柯察金娜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亲密交谈。
聂赫留朵夫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他拿起地方法院送来的公文。法院通知他四月二十八日要审理妓女柳苞芙毒害人命一案,请他出庭陪审。因为他是地方法院的陪审员。
第二天,聂赫留朵夫来到法院陪审员议事室里。来自各行各业的七、八个陪审员正在畅谈地方上的桃色新闻。
特约陪审员——商人巴克拉肖夫正在和几个人大谈羊毛的行情。聂赫留朵夫不屑于理睬他们,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上表现出对陪审工作不耐烦的神色。
法庭庭长很早就来到法院,为的是早点审完案子,赶在六点以前去旅馆会他的情妇。
开审前,庭长在办公室里闲得无聊,拿个哑铃练了起来。他从不研究案情,至于犯人是否有罪,判决是否公正,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检察官很晚才来。他无精打采,现出疲倦的样子,夜里他喝了很多酒,在妓院里鬼混了通宵。
开庭审案了。检察官还没看过要审的案子的案卷,临时抱佛脚,正在法庭上草草翻阅。两个法警押着三个被告走上堂来。
法院的胖司祭正带领全体陪审员宣誓,意思是:审判要公正,要对万能的上帝负责。
庭长质询被告的姓名、身份。第一个站起来的是西蒙。彼得罗夫。卡尔青金,他是本城玛甫利旅馆的男茶房。第二个是女茶房叶普菲米娅·伊凡诺娃。包奇科娃。
第三个被告是本城妓院的妓女柳苞芙。庭长问柳苞芙从前受洗礼时的名字和父称。柳苞芙说:“我从前叫卡秋莎。玛丝洛娃。我是私生女,没有父称。”
坐在陪审员席上的聂赫留朵夫对听审是不怎么注意的,但是,当他听到卡秋莎。玛丝洛娃的名字时立刻一惊,急忙带上夹鼻眼镜注意审视这个女犯人。
庭长问玛丝洛娃从事什么职业。她回答说:“我在一种院儿里。”一个法官用戏弄的语气问:“什么院儿?”玛丝洛娃用鄙弃的眼光斜睨着他说:“那种院儿你是很清楚的。”
庭长又问玛丝洛娃在妓院里呆了多少年。玛丝洛娃回答:“呆了七年。”这时陪审员席上的聂赫留朵夫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紧紧盯住玛丝洛娃,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自言自语地说:“是她!”
检察官站起来宣读起诉书。虽然他在开庭之前没看过案卷,这时却摆出胸有成竹、对案情十分了解的样子宣读:“商人斯梅里科夫是由于和妓女柳苞芙在旅馆里过夜时,喝了柳苞美给他的掺有白色粉末的酒而突然死亡的……....”
陪审员席上的聂赫留朵夫十分不安。他已清楚地认出来柳苞芙就是他姑母家的使女卡秋莎。玛丝洛娃。聂赫留朵夫思绪万千,他沉入到往事的回忆之中…………..
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玛丝洛娃确实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他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这年夏天他来到姑母的家里。
聂赫留朵夫的姑母是个老处女,有很大一笔财产。她非常钟爱这个侄儿,已认定他是她的财产继承人。
姑母收养了一个孤女卡秋莎。她美丽、活泼,心灵、手巧,在姑母家里她处于半养女半奴婢的地位。
聂赫留朵夫住在姑母家里正写一篇论文。卡秋莎对他的生活非常关心,照顾得十分周到,使聂赫留朵夫专心写作。
聂赫留朵夫对卡秋莎很有好感。每当卡秋莎来到他房间的时候,他总是和她说这说那…………两个年轻人的纯洁的心正在互相吸引着。
聂赫留朵夫经常教卡秋莎读书、写字。卡秋莎非常聪明,一学就会。他们还时常同坐在花园的椅子上,讲述着民间流传的故事。
他俩还经常和几个青年人在花园的树丛中玩“捉人”游戏。卡秋莎跑得很快,聂赫留朵夫怎么也“捉”不住她。他正追着,不想摔倒在小沟里了。
卡秋莎回过来扶他,看着聂赫留朵夫狼狈的样子,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聂赫留朵夫心情激动,搂住卡秋莎要吻她……....
卡秋莎挣脱开,跑了。聂赫留朵夫微笑着,看她的背影。从此两个青年人的感情更近了一层。
聂赫留朵夫坐在晒台上看着正在院子里干活的卡秋莎。年轻美丽的卡秋莎给他的青春生活带来了奇光异彩。他对她产生了爱情,这爱情是纯洁的,他没有要在肉体上占有她的欲望,只是爱她,永远爱她。
姑母发觉了侄儿和卡秋莎的爱情。她很担心,怕侄儿真的和出身低贱的卡秋莎结婚,急忙给聂赫留朵夫的母亲写了一封信。
他的母亲来信了。可是,聂赫留朵夫深深地爱上了卡秋莎,甚至母亲的阻拦也没有用。
暑假结束了,他们要分离了。在花园里的花丛后面,聂赫留朵夫拥抱着卡秋莎,热情地吻她。他告诉她,很快就会再来。
转天,聂赫留朵夫坐上马车要走了。姑母和卡秋莎等人为他送行。卡秋莎满含泪水看着心爱的人离去。
聂赫留朵夫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说:“再见,姑妈!再见,卡秋莎,我感谢你的种种好意!”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一去三年没有再来。卡秋莎非常想念他,经常一个人坐在聂赫留朵夫住过的房间里掉泪。这个房间,卡秋莎经常清扫,家具、摆设都和聂赫留朵夫住时一样。
聂赫留朵夫大学毕业以后,以贵族身份当了军官。他从一个纯洁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利已主义的纨绔子弟,对生活享乐十分追求。
聂赫留朵夫经常和一帮年轻军官酗酒胡闹,在赌场里耍钱,和一些不正经的女人鬼混。聂赫留朵夫担任军职期间,俄国对土耳其宣战了。他整理军装,准备开赴前线。
聂赫留朵夫坐雪橇顺路来到姑母庄园。名义是看姑母,实际是来找卡秋莎。并不是出于爱情,三年来他早已把她忘了,只是想起卡秋莎的妩媚容貌、美丽的身姿。
聂赫留朵夫的雪橇驶进庄园。事先没通知,没有人出来迎他。院子只有两个男仆人。
聂赫留朵夫进了客厅,向姑母问候。姑母让仆妇把聂赫留朵夫送到他原先住过的房间。他四处张望,暗自想:“怎么不见卡秋莎?”
聂赫留朵夫来到原住过的房里,听见姑母的喊声:“卡秋莎,赶快给表少爷倒一杯热咖啡。”又听见:“马上就来。”这是他既熟悉又感到悦耳的声音,他的心快活得紧缩了。
聂赫留朵夫刚换好衣服,卡秋莎就端着咖啡走进来。她和从前一样,只是越发妩媚了。
“祝您平安到达,请喝咖啡。”卡秋莎费力地说,脸上起了红晕。“谢谢你,您好?”聂赫留朵夫说。不知道对她讲话该称呼“你” ,还是用“您” ,他的脸也红了。
卡秋莎放下咖啡,聂赫留朵夫走近她说:“请您替我向姑母道谢。我到了这里,多么高兴呵!"聂赫留朵夫微笑着,同时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变得象以前那么光明而温柔了。
卡秋莎听见这些话,只是微微一笑,回身走出去了。
聂赫留朵夫在客厅里和姑母谈话。他原来只打算在这停留一天,见到卡秋莎,他改变了计划,同意多住两天,跟他们一块过复活节。
有卡秋莎在身旁,他心情愉快,食欲很好。这时在聂赫留朵夫的灵魂里有两个人在斗争。一个是道德高尚的人,他寻求自己的幸福也考虑别人的幸福,另一个是兽性的人,他追求的幸福是以别人的不幸为代价的。
晚饭后,聂赫留朵夫回到自己房间,心情很复杂。他知道这次在姑母家住下,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复活节,聂赫留朵夫骑着马,卡秋莎和老女仆巴甫洛夫娜坐雪橇,一起去教堂参加祈祷。
教堂里挤满了人。聂赫留朵夫站在中间,卡秋莎和巴甫洛夫娜站在左边农民之中。司祭们穿着闪亮的圣衣,胸前挂着金十字架。业余歌手穿着节日盛装,唱着赞美诗。一切都沉浸在庄严、欢乐之中。
聂赫留朵夫看着卡秋莎。她的美丽刺激着他整个身心。他故意靠近她身边说:“姑母说,她在做完晚弥撒以后就开斋了。”
此时此刻,卡秋莎听见聂赫留朵夫的温柔声音,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色,她那青春的血涌上了她的可爱的脸上,她的心为他敞开了。卡秋莎微微抬起头,笑着,天真地瞧着聂赫留朵夫说:“我知道。”
这时,一个诵经士挤过来,衣襟擦着了卡秋莎。聂赫留朵夫瞪他一眼,非常生气,似乎诵经士冒犯了圣母一样。聂赫留朵夫想:这儿的一切以至全世界都是为卡秋莎存在的,她就是万物中心。
做完弥撒后,聂赫留朵夫先走出教堂。人们给他让路,向他鞠躬,乞丐围上来,他把身上带的所有零钱统统散发给他们。
一个龙钟的老人摇着颤巍巍的头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按照复活节的规矩不分上下,互相友爱,老人和聂赫留朵夫吻了三次。
卡秋莎和巴甫洛夫娜一齐出来了。一个丑陋的乞丐走到卡秋莎跟前,卡秋莎从手绢里拿出几个鸡蛋给他,然后跟他吻了三次,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的神情。
聂赫留朵夫走到卡秋莎身旁说:“基督复活了!” "真的复活了!"卡秋莎回答。他们吻了三次。
聂赫留朵夫从教堂回来,合衣躺在床上。将要入睡,敲门声把他惊醒。是卡秋莎叫他去用餐,同时,她已走了进来。
“我马上就去。”聂赫留朵夫说着,向卡秋莎走去。卡秋莎扭转身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他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我真傻,为什么不把她抱住!
聂赫留朵夫在后面喊她。卡秋莎站住:“您有什么事?”他过去搂住她的腰。卡秋莎挣脱着说:“别这样,表少爷!”
聂赫留朵夫搂着卡秋莎不放,热烈地吻她。这一吻不同于前两次,不同于在丁香花丛后面那次,也不同于今天在教堂的接吻。这一吻是可怕的,她感到了这一点。
聂赫留朵夫在和姑母与几个客人吃饭时已经神不守舍,他的灵魂里已经起了风暴。他一心想着卡秋莎,回味刚才追上她的那一吻。
饭后,聂赫留朵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心情兴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仔细谛听外面的响声,期待着卡秋莎的脚步声。
凑巧,卡秋莎到聂赫留朵夫隔壁房间给留宿的客人整理床铺。聂赫留朵夫追了过去,抱住卡秋莎。
“表少爷,放开手吧!”卡秋莎哀怜地说,“有人来了。”聂赫留朵夫松开手说:“夜里我去找你。”
进来的是巴甫洛夫娜,看见他俩方才的情形,用责备的目光看了聂赫留朵夫一眼。聂赫留朵夫没有害臊,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恶劣,但兽性已经控制住他,独自称霸了。他只追求个人欢乐,为了自己,不惜牺牲全人类的幸福。
聂赫留朵夫回到自己房里,怎么也安不下心来,脑子里盘算一件事,怎样才能抓住她,占有她。
深夜,聂赫留朵夫偷偷走到卡秋莎住的房间窗前,敲敲窗子,卡秋莎仿佛触了电似的,走到窗前,看见是他,脸上现出害怕的神情,摆手示意让他走开。
聂赫留朵夫在走廊里徘徊了一阵,又光着脚来到卡秋莎房前,轻轻扣门,小声苦苦哀求:“卡秋莎,卡秋莎…………我求求你……快开开门……”
卡秋莎终于不由自主地开了门。聂赫留朵夫进来抱起她就走。“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小声说。
聂赫留朵夫把卡秋莎抱回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哎,别这样,放开我吧!"她说,可是她的身子更偎紧他了。
第二天清晨,聂赫留朵夫神采奕奕,刷着指甲,打着口哨,思索昨夜发生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幸福呢,还是很大的不幸?”他问自己。
聂赫留朵夫就要到前线去了。临走前,他心里非常不安,觉得已经和卡秋莎发生过那样的关系,不能一走了之,应该给她一笔钱才是。
聂赫留朵夫动身那天中午,他在过道里拦住卡秋莎,把一个装有一百卢布的信封塞到她怀里:“我跟你告别,这是我给你的………”
在去前线的路上,聂赫留朵夫心情一直不好,象有什么痛苦似的。在姑母家和纯洁天真的少女卡秋莎发生的事燃烧着他的良心。
战争结束后,聂赫留朵夫从前线回来,又来到姑母家。卡秋莎已经不在这里了。据姑母说:“自从去前线后不到一年,卡秋莎离开她家去分娩,生了一个孩子,以后渐渐变坏了,成了个淫荡的女人…………”
聂赫留朵夫坐在法庭上回忆过去的岁月,他完全沉醉在往事之中,想得出神…………突然一个律师慷慨陈词的声音惊动了他,使他回到现实中来。
一个年轻律师在大声讲话:“我请求法官和陪审员先生们,要研究这个女人是怎样堕落下去的,这是她一生的关键。玛丝洛娃的堕落是由于受了一个男人的引诱和摧残而走上放荡的道路。但那个男人至今没有受到惩罚!”
律师的话使聂赫留朵夫心里一震。接着,检察官站起来反驳律师:“这种辩护完全是假想,说什么她受了一个男人的引诱才堕落的,这是毫无根据的。从眼前的证据看,玛丝洛娃显然是个引诱人的人。”
庭长问玛丝洛娃是否要为自己辩白?玛丝洛娃伏在栏杆上哭起来。聂赫留朵夫坐在陪审员席上也不住地用手帕擦眼睛。庭长宣布休庭议事。
经过法官们和陪审员们的充分议论,庭长出庭宣判:本地方法院奉皇帝陛下诏谕,根据陪审员先生们的裁定,依照刑法×条×款判决如下:小市民卡秋莎。玛丝洛娃,年二十七岁,着即褫夺公权,发送西伯利亚服苦役四年。
玛丝洛娃听完判决,脸色涨得通红。“我没罪,没罪呵!”她忽然叫起来,声音震动整个法庭。“这是冤枉人。我没犯罪。”说完,她坐在长凳上又大哭起来。
聂赫留朵夫从法院出来,心情激动,他想,不能让此案这样了结!他径直来到著名律师法纳林的事务所。
法纳林律师热情地接待了素有名望的聂赫留朵夫公爵。聂赫留朵夫请他为玛丝洛娃办理上诉。法纳林答应明天去查案卷。
聂赫留朵夫走出律师事务所,想起今晚有柯察金公爵小姐的约会,他坐上马车去柯察金公爵家。
聂赫留朵夫来到柯察金公爵家的客厅,大家都对他表示欢迎。他走到柯察金公爵小姐跟前,吻她的手。
聂赫留朵夫坐下来吃着晚饭。他心情很好,食欲大振。柯察金公爵小姐等他吃完,怀有爱意地对他说: “您大概累坏了,也饿坏了。”聂赫留朵夫笑了笑。
柯察金娜很想出嫁,她喜欢聂赫留朵夫,她对他很注意,总想探出他心里的秘密。他们手拉手来到外面散步。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我看出来,您必是遇到了一件什么事。”她说。“是遇到了一件事情。”他说,“而且是一件奇怪的、不平常的、重大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您能说一说吗?”她说。“我现在不能说,请原谅,这件事太重大了,我还没来得及充分考虑。”他说完,脸涨得发红。柯察金娜的自尊心受了损伤,她站起来。
柯察金娜迈着快步往前走。聂赫留朵夫在她身后,发现她在偷偷地擦眼泪。
聂赫留朵夫回到家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自从在法庭上认出玛丝洛娃之后,他的平静的心忽然掀起波浪,这波浪将要把他的生活改变成什么样,他自己也估计不到。
聂赫留朵夫回忆起自从和柯察金娜相识以来的美好时日。他喜欢她,知道她也喜欢他。他知道今天自己稍稍表现出软弱,就会把自己和她联系在一起,拆不开了。这种联系在昨天有可能发生,可是今天,不可能了。
夜里,聂赫留朵夫睡不着。自从和卡秋莎发生关系以后,他以为用一百卢布已弥补了他的过失,可是今天发生的事象尖针一样刺痛了他心灵上的伤疤。他决定明天去监狱探视卡秋莎·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进了牢房,监狱里杂役给她送来三个卢布,说是妓院的女掌班基达叶娃派人送给她的。玛丝洛娃从中拿出一点钱,托杂役给她买点面包和烟来。
玛丝洛娃进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下来,室里灯光暗淡。有两个女犯人躺在床上,其中一个是呆子,因为没有身份证而关在这里;另一个害了肺痨病,由于偷吃了别人家的面包而在这儿服刑。
另外一些女犯人有的坐在板床上做针线活,有的站在窗前。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名,如盗窃、通奸、卖私酒…………也有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关进牢房。
女犯人费朵霞走到玛丝洛娃跟前,关心地问:“莫非你真的判了罪吗?"她脸上现出怜悯的温柔神情望着玛丝洛娃。玛丝洛娃点了点头。
这时监狱的杂役从小窗口给玛丝洛娃送来一包东西。这是方才玛丝洛娃托他买的面包和纸烟。
玛丝洛娃把东西放在床上。一个老太婆和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走过来。孩子用眼睛町着面包。老太婆怜惜地对玛丝洛娃说:“你该请一个有本事的律师才成。怎么,这些该死的法官老爷把你流放了?”
老太婆的话勾起了玛丝洛娃心中的悲愤不平,她趴在床上哭起来。
玛丝洛娃把面包给了小男孩,自己一口接一口地吸起烟来。同监的难友们把她围了起来。你一言我我一语地安慰她。
夜里,玛丝洛娃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她旁边的费朵霞也没睡。“我再也没料到”玛丝洛娃轻声对费朵霞说,“别人干的坏事,逍遥法外,我却被判刑治罪,无辜受苦。”费朵霞安慰着她。
这一夜,聂赫留朵夫也没有睡好。玛丝洛娃的事使他的良心受到很大的谴责。清早醒来,他盘算,今天第一件事就是到监狱里看玛丝洛娃,请求她宽恕自己,并了解她的案情。
聂赫留朵夫来到检察官办公室,请求允许他到监狱里探视玛丝洛娃。检察官待搭不理地问:“您和她什么关系?”
“有重要关系。因为我欺骗过她,才害得她落到这地步.……我甚至打算跟她走…···跟她结婚。”聂赫留朵夫激动地说。眼泪已涌到眼眶单。
检察官象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微笑着看了看他,问道:“您是地方自治局的聂赫留朵夫公爵吧?”聂赫留朵夫觉得自已受了污辱似地回答说:“我认为这跟我的请求没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不过凭这一点您可以得到许可,虽然您的愿望未免蹊,未免超出常例。”检察富微笑着说。他对这位有钱有地位的聂赫留朵夫公爵早就有所耳闻,至于公爵和妓女吗丝洛娃的暖味关系,他是不以为意的。
聂赫留朵夫来到监狱门口,警卫不让他进去,因为没有监狱长的命令,谁也不能进监狱。监狱长因喝多了酒正在昏睡,不能办公。警卫,告诉聂赫留朵夫明天来。明天十点钟是公开探监时刻。
聂赫留朵夫快快不乐地回到家里,但一想到明天就可见到玛丝洛娃又高兴起来。他急着想知道,卡秋莎被他诱骗之后是怎样沦落下去的。他要当面请求她饶怒。
玛丝落娃在监狱里虽然得到费朵霞等难友们的安危,还是闷闷不乐,长夜失眠。她想到今后应怎样安排在西伯利亚的生活,想到未来自然也想到过去……
玛丝洛娃坐起来,点上一支烟,回忆起往事。她想起很多人,也想起聂赫留朵夫。虽然她早已把这个人埋在心底,但聂赫留朵夫在她心里兵没有完全死去,因为她对他毕竟有纯真的爱情,为此曾献出过一个少女最宝贵的……….
从聂赫留朵夫把她抱进房里的那天晚上起,她就怀孕了。她对压在她心脏底下的小娃娃并不讨厌,因为她怀有希望:聂赫留朵夫会来的
卡秋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是不见聂赫留朵夫的影子,她心里万分焦急,经常一个人坐在房里流泪。
聂赫留朵夫给他姑母来一封电报,说战争结束,他奉命回彼得堡,因为期限紧迫,虽然他坐火车明天路过此地,但他不能下车看望她了,
卡秋莎听见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需,大失所望。她决定亲自到火车站跟他见面。第一天晚,天色漆黑,下着雨,刮着风。卡秋莎在泥泞的路上往火车站跑去。
卡秋莎跑到火车站,开车的第二遍铃已经响了。他刚到月台上一眼就在头等客车的窗里看见了轰赫留朵夫。
卡秋莎举起冻僵的手敲窗子。可是,就在这时候,火车慢慢开动了。
卡秋莎喊叫着跟上去。火车越走越快,她被落在后头。她的头中被风刮掉了,她顾不上这些,象疯了似地追着火车跑……
火车象一条黑色的长蛇似的在夜幕中消逝了。“他,在灯光明亮的车厢里,坐在丝绒的靠椅上说说笑笑,喝酒取乐。我呢,却在这黑暗的,泥地里淋着雨,吹着风…….“卡秋莎委屈地想,停住脚步,她抱头大哭起来。
卡秋莎坐在铁道上,望着茫茫的黑夜,她已完全绝望了,心往窄处一想:“我就在这里,等下趟火车开过来,从我身上压过去,就此完事。
就在她想到“死“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小娃娃突然颠动一下,不知用什么很细很软的东酉顶了一阵。于是,她突然惊醒过来,一分钟以前,还处于绝望痛苦中的她,平静下来了,理了理衣服,往回走去。
卡秋莎回到房里,满身泥浆,筋疲力尽。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不相信善良,不相信任何人。她曾经相信过聂赫留朵夫,可是现在明自了,他对她,不过是有钱的男人玩弄一个穷苦的女人署了。
卡秋莎是在自已姨母家生的孩子。她没办法养活这个孩子。聂赫留朵夫给她的一百卢布已经花完了。她把孩子送进了育婴堂,孩子几天后就死了。
从此以后,卡秋莎好象变了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男人周旋。这些人,从年轻的到年老的,无不想在她身上取乐儿。每逢她苦闷,她就吸烟、喝酒,或和男人调笑开心...
聂赫留朵夫又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来到监狱。监狱长对他很客气。把他领到女监探视室。
玛丝洛娃被叫来,站在铁丝网后面,惊地熊着聂赫留朵夫,没有认出他来。不过。她凭他的装束断定是个有钱人便习惯地微微一笑说:“您是找我吗?”聂赫留朵夫非常激动:我。99
玛丝洛娃先是觉得好笑,这个人的激动样子引起她的特别注意,一下子她认出他来了。忽然她那涨红、微笑着的脸变得阴沉起来。“我来看您,是要求您宽恕我!赫留朵夫为使对方听清楚,只好喊着说。
玛丝洛娃站着不动,满脸怒容,用斜脱的眼光紧紧地町着他。监狱长为了讨好聂赫留朵夫,请他们到旁边屋里去谈。
他们来到旁边的屋里,在一张桌子的两边坐下来。“我知道,对我的过失,要您宽恕是困难的”聂棘留朵夫说,“不过。如果过去的事已经不能挽回,那么现在我要尽我所能去做
玛丝洛娃扭着脸看窗外。似乎对聂赫留朵夫的话不以为意。这些年来的经验告诉她。对男人的任何甜言蜜语都不要信以为真。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她曾对他献出处女的童贞,而她怀孕了,他把她遗弃了。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她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她那对斜脱的眼晴瞧着他。又好象没有瞧他。“前天您受审的时候,”他说,“我是陪审员,您没有认出我吗?”
‘没有,我没认出来,我没功夫认人。”她说。这时,聂赫留朵夫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姑母家,生的孩子在哪儿。她用气愤而简短的语言回答说:“我怀孕以后你姑母就把我赶走了,孩子送进育婴堂就死了。”
聂赫留朵夫对玛丝洛娃说了很多自我谴责的话,并答应要为她的冤案奔走。对此,玛丝洛娃只是微微一笑,这是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可怜样的、是她对所有男人习惯用的那种媚笑。
刚见面的片刻,玛丝洛娃也曾瞬间想起他们热恋的过去,但一想到他抛弃她的残忍,心立即冷下来。她意识到,在她面前的是个阔老爷,她想利用他,就说:“我想跟您要一点钱。不多,十个卢布就行。”
聂赫留朵夫从钱夹拿出钱来给玛丝洛娃。她趁看守不注意,很快就把钱塞在裤袋里。“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了。聂赫留朵夫边暗想着。边瞧着她那张从前妩媚可爱,而现在却是浮肿的脸和那对斜脱的不正派的黑眼睛、
探监结束的时间到了。聂赫留朵夫最后对玛丝洛娃说:“卡秋莎,我来是求您宽恕我。同时告诉您,我已为您请了律师。”“何必老说宽恕不宽恕的话,您为我请律师,我很感谢您。”她于巴巴地说。
玛丝洛娃走出门去,聂赫留朵夫在后面说:“我以后还会来的。”“好,那您就来吧。"她回头微笑着说,这是企图博得男人欢心而强做出来的那样的微笑
聂赫留朵夫从监狱回来,心情很沉重。在法庭看见玛丝洛娃勾起他的回忆,深感内疾,认为自己应负责任。可是,这次会见,他看出卡秋莎已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妓女玛丝洛娃了·
聂赫留朵夫来到法纳林律师事务所。律师把准备好的起诉书念给他听,并跟他安排了起诉的各项程序。法纳林律师建议聂赫留朵夫去彼得堡走走上层门路。
聂赫留朵夫决定到彼得堡去。他到柯察金公爵家辞行这些天,他为一个犯罪的妓女奔走,上层社会已有所非议柯察金家也有所闻,故对他不如以前亲热,而公爵小姐柯察金娜却还有些旧情难舍。
聂赫留朵夫也觉得自己的思想感情和这个家庭环境渐渐地不谐调了,坐不久,就告辞了
聂赫留朵夫到监房里让玛丝洛娃在起诉书上签字,并告诉她,他将去彼得堡为她的免刑想想办法。她表示感谢。聂赫留朵夫对她说:“万一上诉失败,我要随你去西伯利亚,和你结婚。
由于聂赫留朵夫对她表现出诚心的帮助,玛丝洛娃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她把自已这些年的遭遇告诉给聂赫留朵夫。他非常难过,流下眼泪。
聂赫留朵夫来到彼得堡。他为玛丝洛娃的事到处拜会要人。聂赫留朵夫本来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但是他要去办的那件事,逼着他不得不去找那些显贵的亲友和有权势的人物,向这些人求情。
聂赫留夫在枢密院拜会枢密官沃里夫。沃里夫说:“太好了。非常高兴跟阁下认识,我当然很乐意为您效劳。。我跟我的同事再商量审核一下。我看事情会很顺利解决的。”
聂赫留朵夫在彼得堡活动了两个星期,,毫无结果,最后他只好向皇帝写了申诉书。可是什么时候批下来,不知道。他只好坐火车回来。情绪很沮丧。
按照原来的判决,玛丝洛娃将于六月初和一批苦役犯解往西伯利亚。聂赫留朵夫决定跟她同行。他正和管事的商量把他的一部分土地处理给农民。
聂赫留朵夫到监狱告诉玛丝洛娃。上诉失败了,她将去西伯利亚服四年苦役。他表示要跟她一块去。并向她求婚。玛丝洛娃很受感动。含着眼泪劝阻他不要做这样的重大牺性。
流放到西伯利亚的苦役犯出发的日子到了。聂赫留朵夫一清早就乘马车来到监狱门口。
这批流放犯人约有六百多人,其中有几十个女犯。在监狱前的空场上,押解官在清点人数,周围有荷枪实弹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着。
在女犯的队伍里,有的抱着孩子,有的着怀孕的大肚子,还有几个衣服谥楼的孩子走在队伍中间。玛丝洛娃走在队伍里。她换扶一个行走困难的老太婆。
聂赫留朵夫的马车跟在后面。突然一个男犯人由于在狱里长期不见阳光,经不起毒烈的阳光的曝晒,中暑了。聂赫留朵夫连忙和两个围观的人,把那犯人抬到马车上。
聂赫留朵夫把那犯人送到医院急诊室,医生检查完病人,摆摆手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聂赫留朵夫的马车继续和犯人的队伍一起前行。女政治犯玛丽亚。巴甫洛夫娜对他说:“你应向押解官疏通一下,把玛丝洛娃调到政治犯这边来,这样对她的身心有好处。”
在火车站上。聂赫留朵夫遇见了柯察金公爵一家,他们坐头等车到乡下别墅去度夏。聂赫留朵夫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公爵小姐柯察金娜仍然对聂赫留朵夫脉脉含情
犯人们已经走了五千里路。他们步行,乘火车,坐轮船到了彼尔姆城。
经过聂赫留朵夫和押解官的疏通,玛丝洛娃被调到政治犯当中了。政治犯们热情地对待她。这使玛丝洛娃改善了处境,摆脱了许多刑事犯中的男人的纠缠,她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旅途劳累,仍然精神焕发,脸上有了红润。
这批政治犯都是由于反抗沙皇专制或秘密组织革命团体而被捕的。这些人一般都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个人的道德高尚。他们帮玛丝洛娃学文化,给她讲政治。
女政治犯玛丽亚。巴甫洛夫娜是一个生着羔羊般眼睛的美丽的姑娘。她是将军的女儿,早就加入革命党,为了革命理想她不惜生命。玛丝洛娃来后,她象亲姐姐似的对待她,经常用革命的理想启发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和政治犯们的感情越来越亲密。她朴素的思想使她认识到,这些人是站在人民一边反对上层的。可是,这些人差不多都是上层人,而为了人民不惜牺性自已的特权、自由和生命·她钦佩他们。
玛丝洛娃和政治犯相处以来,不仅内心起了变化,外貌也彻底改观。她的装束朴素大方了,脸上再没有卖弄风情的迹象,原来的卡秋莎又复活了。
在政治犯中有一个男青年。他是大学生,叫西蒙松,他和玛丝洛娃很谈得来。有一次玛丝洛娃对西蒙松说:“当初我被判刑的时候,我哭了。其实我倒应该永生感谢上帝,我和你们接近长了不少见识。。。。。”
自从玛丝洛娃到政治犯当中来以后。西蒙松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善良、纯洁、高尚的品质。她象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爱护她、帮助她,给她讲各种知识,讲自然科学,讲哲学、文学。。
玛丝洛娃很快就觉察到了西蒙松已爱上她了。她感谢他的爱情,她知道西蒙松是在她目前的景况下爱上她的。纯粹是因为喜欢她,才爱她。
玛丝洛娃的思想常常想着两个人:西蒙松和聂赫留朵夫她知道,聂赫留朵夫现在对待她是真心的,但是他向她求婚是含有宽宏大量的因素,是自我牺牲的表现,是因为他们之间以前发生过那样的事。
玛丝洛娃的变化,聂赫留朵夫看的很清楚。他对她的感情已由于开始的怜焖,同情和自我责补过的境界中转化了。现在他对她已产生一种纯真的爱慕之情
有一天。西蒙松找聂赫留朵夫单独谈话。西蒙松有些难为情地对聂赫留朵夫说:“我很爱卡秋莎。玛丝洛娃,我想请求她做我的妻子,我愿永远和她在一一起。可是,她没有得到您的同意就不会决定这个问题。”
西蒙松提出的问题使聂赫留朵夫很为难。“我能为您做什么呢?这要她自己决定。不过她要是有您这样的保护人,我是高兴的”聂赫留朵夫继续说,“就我和玛丝洛娃的关系来说我是不自由的,她是自由的。”
西蒙松听了聂赫留朵夫的话,很感动,说:“好,我就这样告诉她。不过您别以为我是庸俗地爱上了她。我是把她看成是天下少有的人爱她。”聂赫留朵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说:“我要再和玛丝洛娃谈谈。
聂赫留朵夫告诉玛丝洛娃,枢密院已发来公文,皇上给她减刑了。他还告诉她:“西蒙松找我谈过话。他请求和您结婚。
玛丝洛娃对减刑不以为意,但对西蒙松的热情很受感动眼里充满幸福的泪花。
聂赫留朵夫告诉玛丝洛娃。减刑后她可以自由选择居住地,请她考虑居住和婚姻问题。玛丝洛娃低头说:“我还有什么考虑的,既然西蒙松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还能希望什么比这更好的呢!他上哪儿,我跟他上哪儿。”
聂赫留朵夫进一步问她:“您真的决定跟西蒙松结婚吗?” 玛丝洛娃点了点头,走开了。聂赫留朵夫若有所失地看着她的背影。
玛丝洛娃刚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回身来,紧紧拉住聂赫留朵夫的手说:“请您原凉我,我没照您希望的做,这是必然的结果,您也得生活啊!您没有必要跟我在一起受苦,您为我已受了不少苦!”:‘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聂赫留朵夫深情地看着玛丝洛娃:他接着又感情激动地说:“我没有受苦。卡秋莎,这些日子我懂了很多事,我已成了另一个人了。需要的话,我愿意为你们效劳。”
聂赫留朵夫要回去了。玛丝洛娃、西蒙松、巴甫洛夫娜等人在路上为他送行。聂赫留朵夫握住玛丝洛娃的手说:“卡秋莎,你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
聂赫留朵夫坐的马车启行了。他坐在车上挥手和大家告别。聂赫留朵夫的马车走远了。玛丝洛娃一个人还站在大路上然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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