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人民解放战争第三个年头的七月底，我野战部队正在北上，准备进攻陕北的榆林。这天，葛专员带着通信员吴忠，骑着大骒骡，从绥德到镇川堡去执行重要任务。

出村二三里，他们恐怕碰上敌机，就在路边柳树下，用柳枝伪装好了再走。一路上，只看见山坡上有几个锄地的老汉，还有在山沟里压瓜条的老婆婆和年轻媳妇。

葛专员知道，这次单是绥德分区就动员了八千个民工，加上参军的和随军担架的，几乎所有青壮年都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翻到最后一座山，葛专员下了牲口，看见从乌龙铺到镇川堡的大路上，有无数的运粮队正从东往西走。

人和牲口踏起的尘土，好像一条黄龙。牲口的头上和粮袋上都遍插树枝，人们戴的草帽也用树枝伪装着。

走到山下，葛专员骑上骒骡，插进一支毛驴队。毛驴前面是挑担队，再前面又是毛驴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葛专员问身边的人，才知道运粮的民工中，葭县（现榆林佳县）、清涧、绥德、吴堡、米脂都有，还有从山西过来的。

前边一个赶驴的掉转头来逗笑说：“两省三州六县十八镇都有，你看咱老百姓的势力多大！”正在谈笑，吴忠忽然叫道：“飞机！”人们立刻一声不发。仔细听听，果然有嗡嗡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葛专员镇静地叫民工不要慌乱，一面察看可以隐蔽的地方。下了山坡，前面就是宽敞平坦的河滩，河滩上有一片树阴。大石上站着个扛枪的民兵，大声对众人宣讲。

葛专员很赏识那个有经验的民兵。这时有三架美国造的飞机，出现在西面山头上，盘旋了一阵，从南向北飞走了。

民工见飞机过去了，都松了口气，纷纷拿起扁担，预备上路。那民兵见了这情形，忙阻止众人：“老乡们，等一等！飞机旋一个圈圈，说不定会转回来的。”

葛专员觉得他说得对，就安排所有的民工统统到河滩里的树下去隐蔽。不出所料，三架飞机又转回来了，在正西旋着圈子。

“哒哒哒——”敌机猛扫了一阵。有些民工想换个隐蔽的地方，给那民兵喝住了。

三架飞机扫射过后朝北飞去了，人们还不敢动。等那民兵宣布可以走了，大家才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从隐蔽处走出来。

葛专员向那生龙活虎的民兵走去，想问问他的姓名。不料那民兵高兴地嚷着他的名字，跑过来了。

那民兵是个二十四五岁模样的壮实汉子。葛专员奇怪地问：“咦，你怎么认得我？”葛专员听他一说，这才明白了，就同他一边走一边攀谈起来。

吴忠牵着骡子追上来，问首长骑不骑。葛专员摆了摆手，因为他情愿和这个民兵边走边谈。

这民兵叫石得富，是沙家店区三乡的民兵队长，参加随军担架回来不久，今天刚押送一个敌探到区上才回来的。

走了几里路，拐过一个弯，只看见路上坑坑洼洼不少的弹坑。一边横七竖八倒着些死驴。

这边善后工作已经开始。有好些刚从农村里叫来的老婆婆、媳妇，都忙着用针线和麻布，缝补被子弹打破的粮袋。

有17个民工受了伤，大伙背的背，抬的抬，赶紧送伤员到乌龙铺医院去。葛专员心里惋惜着这意外的损失，但同时感觉到边区群众的力量，真是伟大。

为了粮站的事，葛专员也要到沙家店去，于是和石得富同行。到了区公署，区委书记金树旺和区长曹安本，都出来迎接。

石得富一刻不闲，热心地帮吴忠搬行李。葛专员满含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才进窑去。金书记和曹区长说石得富在前线担架队上是模范，葛专员深信不疑，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石得富到粮站帮忙去了。葛专员洗过脸，就问起粮站的事，才知道因缺少人手，这里的工作是由区干部承担的。32

葛专员说：“组织群众是你们区干部的责任，盘粮称草，不是非要你们干的。葛专员的话，金书记和曹区长都很同意。吃过中饭，有两个年轻姑娘来交军鞋。一个叫石兰英，一个叫李银凤。

她们把军鞋放在桌上。葛专员顺手翻看了几双，只见鞋底上都写着：“消灭胡匪！”“勇敢杀敌！”

当她俩回去的时候，只听葛专员高兴地连声称赞：“很好，很好！”

葛专员安排完工作，就要动身到镇川堡去。正在这时，忽然外面又嚷飞机来了，满沟渠送粮的群众，忙着隐蔽。

葛专员走到门口一望，是一架大运输机，从北面的山丛中钻出来。

飞机向南去了。葛专员骑上骡子，对金、曹两人说：“敌人靠航空队，我们靠群众，你们要好好组织这个比赛！”

区公署经过研究，决定叫本村人负责沙家店粮站。当天晚上，召集石得富等六个人开了会。

最后决定：石得富负责粮站，石永公管账，石永凯过斗；草站委托合作社，由老陈和张明正负责，石永义两面帮忙。

老陈已六十多岁。散会时，他问石得富：“你和李银凤的婚事怎样了？”石得富说：“暂时不谈。”

大家跟着金树旺出了大门。夜色苍茫，在老刘的饭铺门口，有一个背枪牵马的战士，正在问往区上的路怎么走。

金树旺上去一问，才知道来人是送信的通讯员。他接过信，就走进老刘饭铺，在灯下拆开来看。众人挤在两旁。

看完信，他告诉众人：“榆林外围战斗的一批伤员，明天上午经过这里到后方医院去，叫我们设水站···”

金树旺转身来问通讯员：“上头情况怎么样？”通讯员说外围据点昨天都捣毁了，大家听了非常高兴。金树旺又问众人：“这水站怎么搞？”村主任石永义说：“明天我带兰英她们去办。”

第二天天刚亮，石永义就到兰英家里，告诉她要设个水站，给担架队烧开水；还要发动些人送鸡蛋、水果，慰劳伤员。

兰英是沙家店村的妇女主任。她立即又把隔壁的李银凤叫来共同商量。石永义就去通知各家预备慰劳品，兰英和银凤分头去动员没小孩拖累的妇女办水站。

吃过早饭，妇女们到齐了，大家正在商量分工，兰英妈说：“我替你们烧水，你们都忙别的去吧。”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光，兰英妈已经烧开了一大锅水。借碗的回来了，收慰劳品的也一个个回来了。

慰劳品不少，鸡蛋有四五百，摆了半炕。可惜水果少了些。大家担心如有百多号伤员，只怕每人连一个也分不到。

银凤最后一个回来，她收的鸡蛋比别人多一倍，但听说苹果少了，就皱起了眉头。银凤拉着兰英一起上山去，因为她家在土改时分得的山地上，种着两棵苹果树。

兰英妈过来劝银凤说：“你妈不是不拥护，她过去是穷怕了的，一根针到自己手里也爱惜·”银凤的回答，很使妇女们钦佩。兰英一面叫大家快煮鸡蛋，一面拉着银凤上山去了。

她们很快到了山上，两个人气喘汗流。抬头一看，树下面的果子已经摘光，因没带挠钩来，只好爬上去。

银凤三攀两攀上了树，扯住树枝就摘起来。兰英在下面接着，放进篮里。银凤爸正在对面山坡锄地。他望见自家果树下站着的不像他老婆，以为有人偷苹果，就喊叫起来。

银凤只管摘着，兰英再三叫她答应一声，她才停住手，大声答应。

银凤爸见是自己女儿，就埋头忙着手里活。银凤又摘起来，摘了五十来个，兰英说够了，可她还要摘。

直到摘了满满两篮，约在百来个，看见巩家沟好像进来了担架，银凤才爬下树来。两人各提一篮苹果下山，刚到半山坡，银凤妈拿着耙子上来了。兰英一看，连忙对她赔笑脸。

银凤妈怕惹人笑话，尽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对着那两篮红苹果，瞟了好几眼。银凤妈看见银凤的裤管给树枝挂破了，就埋怨说：“你真是疯啦！那是今年才缝的新裤呀！”

这时担架队已到了村边的树林子里。兰英家的鸡蛋已经煮好，用凉水浸着。石永义担一副大木桶来挑开水。

兰英和银凤也回村了。石永义一问，才知道那苹果全是从银凤家果树上摘的，便不绝口地夸赞起来。

兰英妈舀满两桶水，石永义正要去挑，仔细一看，不由惊奇起来。石永义挑起担子，感慨地说：“自从石得富当了模范，咱沙家店往后不知要出多少模范哩！”

妇女们也不知道兰英妈在锅里下绿豆，等石永义走后，都说她老人家不愧为马连长的好岳母。

原来兰英的未婚夫马金宝，参军8年，已升为连长。兰英一面给银凤缝裤子，一面催大家快一点去忙事。

等兰英放好针线，妇女们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提着苹果，跑去慰劳伤员了。

有几个乡亲正同担架队拉话：“这回消灭了多少敌人？”抬担架的回答说：“敌人一见野战军就拼命往榆林城里跑··”

兰英等几个一到，有个背红十字包的同志就迎上来。他看见一篮篮的鸡蛋和鲜红的苹果，乐开了怀。

伤员有103个，石永义算好人数，就把妇女分作三组，分头慰劳。伤员们见到群众来慰问，非常激动，不顾疼痛地从担架上支起身子来。

她们连忙叫伤员们躺下，挨个地把鸡蛋和苹果放在他们的枕头边。

金树旺来了，一群老乡围上去，抢着告诉他野战军包围榆林、准备攻城的好消息。那卫生员看他像个领导，就过来和他拉话，夸赞这供水站在仓促中竟准备得这么周到。

金树旺见石永义又挑来一担绿豆汤，就问他别的村有没有苹果送来。石永义擦着汗说：“这苹果多半是银凤家的。”

金树旺看看正在那边忙着的银凤，连连称赞。 卫生员问哪一个是银凤，石永义连忙指给他看。

金树旺接着问那卫生员：“野战军包围榆林两天了，胡宗南的主力有什么动静吗？”

那同志凑近金树旺耳边，说了句“咱主力部队到横山以西堵击去了”，又大声说：“来了就打，上级是计划好了的。”

石得富和石永公因为下午要接办粮草站，所以赶紧在田地上运好粪，来听前线的消息。

金树旺一见面，便对他们说：“区上赞成昨夜商量好的意见，你们吃过中饭就来接手。”两个人都说：“误不了事。”

过了一阵，那卫生员吹了几声哨子，对担架队宣布了下一次休息的地点，就照队伍原来的顺序出发了。

大伙目送着担架队远去。兰英和银凤她们已经发完慰劳品，提着空篮转来。

吃过中饭，老陈和张明正去接手草站，石得富、石永公和石永凯接手粮站。这永凯有肚痛病，是复员军人，左胳膊已经残废。

交接工作完成后，区干部都下乡了，区上只留下秘书尚生光和伙夫老王。人们在紧张的工作中，等待着榆林前线的胜利消息，同时密切关注着南线敌人的动静。

西北野战军8月5日进抵榆林前线。次日拂晓，东起高家堡，西至响水堡，发动全线总攻。经过两昼夜的激战，消灭敌22军两个团和36师两个营，以及绝大部分的反动地方武装。

8日早晨，各路野战军进至榆林城郊，准备攻城。同时派出一部分野战军，在横山以西去阻击靖边东北的36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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