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儿子,又治好她的病,她却怪我恬不知耻爬上姑爷的床。姑爷看着一群乞丐扑上来玷污我,只是皱眉,捂住小姐的眼睛:今日霜降,小姐和镇国公府的大公子大婚,离拜堂还有半个时辰。她倒在床上扭动如蛇:“哎哟,香菱,痒死我了!快拿药来!”大丫鬟秋兰在一旁给小姐扇着风,嘴里不住骂我:“贱丫头,还不快点!耽误了小姐的吉时你担待得起吗!”我一头汗,将熬好的药汁过滤,洒到月事带上,匆忙拿到床边。小姐迫切地张开腿,一阵恶臭袭来,连房内浓烈的熏香都盖不住,我登时有些睁不开眼。我屏息给小姐把月事带系上,特意调制的浓重药香中和了臭味,小姐的奇痒也很快止住了。秋兰把小姐扶起来,嘴里没好气地嘀咕:“药都好好吃着,怎的偏偏今日出事?“奴婢看定是那个小蹄子使坏,故意让小姐大婚不顺!平日里就惯会作的副勾栏样式,胸脯恨不得要荡出一片苏州河!伺候小姐梳洗时,我蹲在小姐身侧,手举铜盆高过头顶。小姐恍若未觉,让秋兰细细地描眉,点唇,梳好每一根头发丝。恢复娴雅的小姐重新穿好吉服,在秋兰的搀扶下往外走。然我堂兄弃医从文,科考入官,却不慎卷入废太子案,以致株连九族,族内男子斩首,女子尽数发卖。当时的我真的以为小姐拿我当姐妹,也愈加卖力地给她治病。没想到,小姐再三跟我确认不会复发后,便叫来小厮将我押下。小姐抱着他,幽幽地朝我笑:“香菱,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我被扔进最脏最臭的贫民窟里,像一头绵羊进了野狼群。我的嗓子从尖厉到沙哑再到失声,也阻止不了那些人畜生一般在我身上发泄兽欲。我爬啊爬,终于有一天爬到朱雀大街上,见到刚从酒楼出来的姑爷。若不是娘家出自琅琊王氏,清贵世勋,文人之首,以她的资质是断不可能嫁入权势煊赫的镇国公府的。小姐娇羞地向姑爷见礼,姑爷随口应付着,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小姐打量我半晌,莞尔一笑:“的确是好模样好身段。秋兰,你说是不是?”秋兰啐了一口,狠狠骂道:“贱丫头,小姐刚大婚就敢勾引新姑爷!睁着你那双狐媚眼尽往姑爷身上瞧,别当我没看见!还有那双爪子,当着小姐面儿就敢往姑爷身上伸,真是个不要脸的!”她更生气了,一脚踢到我膝盖窝:“还敢狡辩!还不跪下跟小姐认错!”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在地上,按捺住胸前的屈辱与恨意。小姐轻轻笑了一声,柔声开口:“无妨。香菱,你本就是我的陪嫁丫鬟,今后也是要侍奉姑爷的。”“你也知道,我如今身子不便。既然你也有意,不如今晚我就禀了姑爷让你伺候?”我不说话,小姐好似当我默认了,从喜床上站起,在秋兰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她的声音依旧温柔甜腻,脚下的白玉婚鞋却狠狠踩上我的手背。小姐借口要给姑爷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人扒了我的丫鬟服,换上歌伎的薄纱衣,把我赶到大门外等着姑爷回来。我双手红肿,紧紧抱住自己,顶着下人们或鄙夷或淫邪的目光走到大门外。本以为要花上一番工夫,却不想偌大一个院子竟连一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任由我长驱直入进了卧室。看着房里宽大的门框,被拆掉的门槛,矮小的书柜,我心中了然。前世我并未与他有太多接触,只听说他是个笑面虎,看似温柔随和,实则草菅人命。他的院子经常抬出死去的下人,身上多有殴打虐待痕迹。据说二爷的母亲是国公爷的白月光,生下二爷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直到一年前,国公爷战死沙场,国公夫人伤怀过重追随而去,府里的主子便只剩下两位尚未弱冠的公子。陛下特许,保留镇国公世子之位,待两位公子成年后再行册封。但所有人都知道,二爷非嫡非长身有残疾,绝不能承袭世子之位。镇国公世子,必定是姑爷。他们说,二爷被国公爷宠了二十年,以后却要在哥哥手底下讨生活,他心情抑郁所以杀人泄愤。至于那些嗜杀的传言,我虽怕,但告诉自己,未必可信。即便是真的,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乞丐窝要干净利落得多。我心中开始打鼓,忍不住胡思乱想,这里死了那么多人,会不会有许多孤魂野鬼徘徊在此。前世到我死他身边都没有女人,不知是不近女色还是……用完就杀……我咬咬牙,从被窝里坐起来,努力让声音颤得不那么厉害:“二爷,大夫人听说您院里少人伺候,特意派奴婢来伺候您的。”月影横斜,浮光斑驳,他精雕细刻的脸庞掩映在黑暗中,嫣红的唇却被一抹月光映得潋滟欲滴。“大嫂真是费心了,自己都没来得及洞房,就急着往小叔房里塞人。”我有些心虚:“夫人既入门为主母,自然要挂怀二爷是否妥帖……”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一只手如电般伸进来扼住我的脖子往外一拖。千钧一发之际,我伸手死死抱住他毫无知觉的大腿,然后在某处狠狠一按。他捏了捏自己的腿,蹙眉看向我:“你刚刚,做了什么?”我老实回答:“点了您的中渎穴。但要配合我身上的药香,才能有疏通穴位的作用。”我并非无头苍蝇。在小姐犯病难耐之时,我趁机在房间点了药草,早就把自己熏入味儿了。三年没有知觉的腿被我按出一阵酸软,二爷昳丽的脸上多了一丝兴味:“你懂医?”我说:“二爷的腿部筋脉并未断绝,之所以不良于行是穴道堵塞,气血不畅,此乃中毒所致。”前世入宫前,他重金贴榜遍请名医,最后被一个路过揭榜的山野游医治好了腿。那游医却是我祖父的徒弟,在府里遇见我十分欣喜,叙旧之后主动与我探讨二爷的病症,那解毒的方子还是我给完善的。那后来的男子大喇喇地坐在桌子上,暧昧地看看我又看看二爷。同时也明白过来,今晚二爷的院子洞门大开是为了等这个男人。二爷没理他,只对我说:“去隔壁安置下。需要什么告诉茗烟。”正要告退,谢之安又开口了:“不合适吧?深更半夜放进房里的女人,第二天早上从隔壁出来,行止,大家会说你不行的。”二爷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摆手:“那你今晚就睡这里。”听闻我跑路后姑爷大发脾气,以为小姐在耍他,便随手扯了秋兰上榻,一晚叫了三次水。那通穴顺气的药浴十分霸道,浴者要忍受浑身针扎般的痛楚,普通人能坚持半个时辰已算顽强。二爷连续五桶药浴无缝衔接,痛得面无人色却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最后一桶药浴结束,谢之安把他抱出来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他的笑很清浅,只是唇角微微翘起一点涟漪,却仿佛春风化雨,白露未晞。我也顿觉轻盈舒爽,连手上泡烂的红肿伤口也不计较了。小厮来传话,大公子和夫人叫吃早饭了。这是新妇进门的第一顿饭,理当一家人一起。我本想歇会儿,可涂抹的药膏还缺一味一串红,正好国公府的花园里有。我在花园摘了满满一篮子,正待往回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秋兰被姑爷折腾一晚上,居然还有精神骂我:“小姐昨晚让你伺候姑爷,你居然敢跑!害得姑爷发了好大一通火!贱蹄子,也不知道昨晚上哪儿发浪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小姐静静地站在夹竹桃下,慢慢地翘起嘴角:“香菱,你一向是个聪明的,怎么做了回糊涂事?”“让你伺候姑爷可是为你着想,不然日后年纪大了便只能配个小厮,这叫我怎么忍心?香菱,我把你当自家姐妹,你怎么不领情?”“小姐的夫君,还是小姐亲自侍奉,方能夫妻和睦,恩爱相守。香菱也是为小姐着想,不愿成为小姐与姑爷心中的一根刺,索性先把自己拔掉,以免日后劳小姐动手。”“你个小贱蹄子,凭你也配跟小姐相提并论?就算姑爷要了你也不过一个玩意,还能让你越过小姐去?你还有脸说为小姐着想,要不是你昨晚大胆跑路,姑爷怎么会对小姐……”哪怕昨晚姑爷发怒的事早已传开,也是他们院内之事,不能摆上台面叫旁人议论这“夫妻和睦、恩爱相守”从第一天就落了空。小姐不再温婉地笑,那平淡面容上的盈盈水眸一如既往地潋滟。“秋兰,香菱病了,脑子糊涂了,把她带回去,好好给她治治。”秋兰露出了然的恶毒笑容,唤来几个粗使婆子就朝我走来。“你这狐媚子!竟连二爷也敢攀咬!你是小姐房中的人,这般发浪是要丢尽小姐的脸面吗!”我挣扎不动,大声喊道:“我真的是二爷的人!你们一问便知!”小姐怜悯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果真是病糊涂了。我和夫君才同二弟吃饭,他可只字未提你呀。”秋兰狠狠啐了一口:“果真是个贱蹄子!见到男人就发春,窑子里的姐儿都没你浪!给我扒了她的裤子上藤条,我就不信治不好她这一身烧!”就算奴婢犯错也该被带到暗室行笞刑,没有这般光天化日扒人衣服的!她们是故意羞辱我!小姐悲悯地叹了口气:“就打二十鞭吧,莫要伤了根子。”我的脸被按到泥里,外服已被扯走,心中一片愤慨绝望。我看见小姐一愣,随即施施然过去给姑爷见礼,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听说你心悦我二弟?没想到你这丫头,品位如此别致。姑爷拦住了,他掐着我的脸:“此处倒也有些野趣,就在这里吧。”一石之隔,十几个人旁观这场对我的凌辱,嫉恨,鄙夷,唾骂,意淫。凭什么他们就能轻飘飘地决定我的人生?凭什么他们就能高高在上碾压我如蝼蚁?他目露凶光,扑上来死死扼住我的脖子:“臭丫头!你找死!”姑爷抹了把肩上的血,目光阴鸷:“性子太野,要好好磨一磨。”二爷轻笑一声:“大哥教训得是,回头我好好调教她。”“还要感谢大嫂,大婚之夜不忘送人来照顾我,如此挂念实在令人感动。二爷亲口认证,坐实了小姐因嫉妒姑爷喜欢我,连夜将我送给他的弟弟。小姐见恶于丈夫,贤良淑德的牌坊碎了一地,百口莫辩。小姐犹豫片刻,走到我身边,扶我起来,在我耳边低声威胁:“若不想被卖进窑子,便管好你的嘴。”我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若我说出她得病的事,她琅琊王家的女儿不会被休,但我一定会倒霉。不求功成名就,至少快意恩仇,将所受羞辱通通还回去,方才不枉重活这一次!二爷撑着下巴闭目养神:“人人皆知我大哥会继承世子之位,你跟着我一个残废,是报不了仇的。”“有我在,二爷不会是残废。大公子,也未必就能如愿。”我正式成为二爷的丫鬟,白日为他制药,夜里为他药浴。他的腿好得很快,不过一月,不但恢复了知觉,甚至能短暂站立一两息。二爷对我很满意,恩赏不断,平日也是和颜悦色,多有宽待。又说我手段了得,能受得了不能人道的二爷诸般折磨人的花样,是天生的狐媚圣体。两个丫鬟议论这话的时候我正扶着二爷在假山后练习站立。他清浅的呼吸打在我头顶,发丝垂落在我脸上,幽幽梅香透过药味钻入我的鼻腔。我突然感觉有些热,转过脸甩掉粘连的发丝,却正好对上二爷的眼眸。我侧过脸不看他:“二爷,你胖了,奴婢快扶不动了。”在哀鸿一片中,我安静地端着碗把自己缩在角落,极力表现得跟其他人一样无辜。晚上药浴的时候,我张口夸赞,二爷是结实了,无须瘦体。那雷打了整整半晚,他便将头埋在我的腹部,抱着我到半夜。今晚月色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散发着一丝莫名的情绪。这一个多月,为了促进血液循环,我在药浴和食补中下了不少虎狼之药。二爷的腿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届时我便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快速回忆着上一世伺候姑爷的那些手段,牵着他的手覆到我胸前。这一夜,我使尽浑身解数,替年轻的二爷,彻底开了第一次荤。我想,很久以后,他都不会忘了这一晚,也不会忘了我。他身份隐秘,又有大事要做,常和偷偷来府的谋士们进密室谋划。如今我才知道,上一世从这院子里抬出去的一具具下人尸体,都是进来探听的奸细,被拷打后处理掉。于是,流言愈演愈烈,说我和二爷不分昼夜荒淫无度,我这个狐媚子要把二爷这个病秧子榨干了。与我们这边虚假的恩爱不同,小姐是真实地被姑爷厌弃了。自从上次被二爷泼了一身脏水后,她的贤良淑德就装不下去了。姑爷厌恶她虚伪善妒,日日让秋兰暖床,甚至有时在小姐的卧房行事。小姐愤恨不已,心急如焚,偷偷请来外面的大夫治她的花柳病,骗姑爷说是娘家送来用惯的大夫,将人留在府里做府医。只是花柳之症本就难以医治,又病去如抽丝,小姐的病症一直不得好转,只能眼睁睁看着秋兰承宠。虽然秋兰是个忠心的,但分享丈夫这件事,女人永远无法大度。同上一世我怀孕时一样,小姐对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上好的补品和银丝炭流水似的往她房里送,冬衣裁了一件又一件,连小姐穿惯的狐狸大氅都赏了去。秋兰感动得两眼汪汪,指天发誓要为小姐肝脑涂地,她的孩子就是小姐的孩子。听闻此事的我正在房里剪桑枝,一刀下去,便只剩一根光杆。冬至家宴。陛下亲仁,念国公府无长辈,将两位公子宣进宫里参宴。谁知那表演的西域舞姬竟是刺客,一柄长剑向陛下直直刺过去。二爷优哉游哉晃荡回来,还偷偷打包了宫宴上的点心给我。从今天起,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不再是姑爷的囊中之物。二爷这个有护驾之功的国公府次子,显然比姑爷这个无功无名的长子更有优势。好像是秋兰那个蠢货不小心说漏我会医术,姑爷大怒,骂小姐把我送给二爷治腿是不是想害死他。小姐忍不住申辩两句还被姑爷打了两巴掌。她瘦了一些,脸上敷着白白的且厚重的粉,看起来更显憔悴,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模样。幽幽茶香中,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恶臭,一时间胃里止不住地翻腾。她执起茶杯轻抿一口:“是你自己了不起,二弟的腿坏了有三年了,没想到你两个月便治好了,有你真是他的福气啊!”我轻笑:“小姐以前总说,我的福气在后头。我以前总是不信,现在却是信了。二爷的福气,便是我的福气。”她勉强继续笑道:“那是自然,二弟若是能痊愈,便也是国公府的福气。”“只是,”她话锋一转,“你如今伺候二弟时日也不短了,怎么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听我一句话,你出身不好,到如今也没混上个名分,如若再没个孩子傍身,将来主母一进门,那便是想发卖到楼子里就发卖了。”她突然勾起一丝诡异的笑:“便是如同你的堂姐一般。”我的堂姐,分明说是被卖到宁远侯府做丫鬟,怎会落入青楼?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宁远侯夫人给女儿相看,请了几位夫人作陪,其中就有小姐。听说,有个丫鬟胆大无耻,敢公然给宁远侯夫人看中的女婿塞香囊,被当场发卖。不可能,我堂姐她自幼胆小懦弱,在家跟男客说话都支支吾吾,绝不会这么做!小姐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放到我手中,叹道:“人啊,什么出身便是什么命,总归还是得认命,你说是不是?”那是祖母给我们姐妹做的香囊,戴了多年,多有磨损,颜色也老旧。何况,家里的东西,怕是仅此一件了。她必定十分珍惜。我捏着香囊,闭目散去眼底的仇恨,再睁眼已是一片忧愁。我假装叹了口气:“不认命也没法子。二爷这身子,还谈什么子嗣……”“倒是小姐要多保重身子,早日康复。秋兰姐姐有孕虽是好事,但毕竟不是小姐亲生的。且将来说出去,庶子女比嫡子女先出生,总归是不好听的……”我最是知道她。琅琊王氏声名太过显赫,她身为王家女,名誉胜过一切,不可能让一个丫鬟爬到自己头上的……“香菱,你不懂,主母和姨娘是不一样的。只要夫君是我的,孩子便是我的。至于孩子的生母,是可以不存在的。她装作扶了扶头上的点翠金钗,居高临下地睥睨我一眼,告辞离开了。我坐了片刻,起身来到屏风后,对椅子上的人说道:“这回你该信我了吧?”秋兰今天捧着一盆秋水海棠上门,说是小姐给二爷护驾有功的贺礼。玉姨娘是在我怀孕后被姑爷纳入府的,是个病美人,成日离不开汤药。小姐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条被驯养过的天竺毒蛇,命我用药材饲养。海棠畏寒,须养在屋内。蛇受热苏醒,循着玉姨娘身上的药香便来了一口。这辈子,她是为了讨好夫君,竟然把主意打到二爷身上了。没想到姑爷为了世子之位,竟连丝毫手足之情都不顾,直接斩草除根。我让人绑了秋兰放在屏风后,将海棠花摆在显眼的窗台上,迎小姐进门。特意让她知道秋兰已将东西送到,又引小姐说出去母留子的真心话,令主仆反目。秋兰伤透了心,恨恨地说要回去告诉姑爷小姐婚前破身染病的事。我拦住了她:“她娘家是琅琊王氏,就算你说破这些,国公府也是不敢休了她。顶多是夫妻反目,丈夫不喜,和现在又有何区别?”最后,秋兰终于同意听我安排同我联手,抹着眼泪走了。我走过去坐上他的腿:“香菱是小女人,睚眦必报。可是让二爷不喜了?”“香菱,说好睚眦必报,那可是一分一毫都不能让哈,不能口下留情啊。”那条冰凉的蛇身最后出现在姑爷床上,吓得他病了一场,对小姐更是厌恶。我偷偷打听到了堂姐被卖去的窑子,上门询问,却得知,堂姐进来第一天就撞柱自尽了。尸首被草草扔了乱葬岗,谁也找不到。我一路从长街走回国公府,失魂落魄,披风掉了也不知道。二爷将浑身冰凉的我揽进怀里,什么也不问,只是抱着我,暖着我。我闭着眼,嗅着他身上的山茶香,说:“不必。这次让我自己动手。”国公府要举办梅花宴,这是老国公爷和夫人还在的时候就有的惯例。国公府梅园是京城一绝,每年梅花盛放时便会邀请高官名流共赏寒梅。小姐如今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今年的梅花宴自然轮到她操办。梅花宴事关国公府脸面和人脉维护,小姐劳神费力,可不敢出一点岔子。宴会当天,京城名流鱼贯入场,汇聚一堂,场面热闹非凡。他如今腿脚恢复得不错,行跑已与常人无异,只是力量有些不足,还是须勤加练习。他头也不回,轻快答道:“你自己搭的戏台子,现在开场了,不去看看吗?”他带着我从小路七弯八拐,来到小姐的院子,正好跟其他宾客汇集在一起。是郡主突感不适,几位女宾客听秋兰说小姐这里有府医,便簇拥着来到这里想请大夫帮忙瞧瞧。只见小姐衣衫不整躺在床上,那府医也光着身子趴在小姐身上,腰间还挂着小姐的红肚兜。小姐白着一张脸被姑爷拖下床,姑爷大骂奸夫淫妇不要脸。她哭得上不来气,扯着姑爷的袖子不放:“我真的没有私通!夫君,你相信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府医见状厉声叫道:“冤枉啊大爷!大夫人身染花柳病,小人是决计不可能与她私通的!此事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小人啊!”姑爷的脸涨成猪肝色:“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有有有……什么病?”府医抖如筛糠,高声喊道:“花柳病!花柳病!小人已为其调养两个多月了。姑爷若不信可亲自查验!”“你……你……好一个琅琊王氏……好一个清流贵族!”王氏女婚前失身染脏病的消息已如生了翅膀般传遍京城,给百年名门抹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黑。外界纷纷议论,姑爷同小姐成婚这么久,会不会也染了脏病。小姐被关进一座废弃的小院,一日两日随便送些馊水馊饭,吊着条命。没了药物压制,她的病更严重了,屋子里的味道简直要掀翻屋顶,真让我差点呕出来。小姐见到我,仿佛斗鸡一般梗起脖子,破口大骂:“贱人!是你害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早该听秋兰的话,扒了你这一身狐媚子皮肉将你卖到窑子去!”原来世家贵女脱去虚伪的假面也是这般污言秽语面目狰狞。我温婉地望着小姐笑:“秋兰姐姐的确是个聪明人,若没有她,我又岂能这么顺利将小姐你送到这里?”“你都要去母留子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小姐你也是实在狠心,才会伤透秋兰姐姐的心啊。”她怒目圆睁,尖声叫道:“不过一个贱奴!她抢我的夫君还敢怀上孩子,我要她的命又如何!她本来就是我的奴才!”“你也是!你们两个贱奴!居然敢联合起来陷害我!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可惜,如今小姐才是又脏又臭的贱人,连你们琅琊王氏的招牌都被熏臭了。“秋兰姐姐怀着姑爷唯一的孩子,前途自是差不了,不用小姐费心了。她被我踩得生疼,听我这样一说更是大受刺激,尖叫着起来要跟我拼命。可我刚拿出两个大白馒头,她的脸色就变了。再顾不得我说了什么,一把抢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噎得直翻白眼还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我看她野蛮粗俗的样子,倒是比之前整日虚伪含笑的模样顺眼许多。活着吧,活着一日日看着自己如今的惨状,想着过去的尊荣,然后从心里长出满是毒液的苦果,一点一点浸润全身,最后彻底溃烂。经此一事,姑爷的名声便一落千丈,和护过驾的二爷就更不用比了。领旨那天,大公子一脸阴鸷地盯着二爷手上的圣旨,漆黑的眼眸中情绪翻涌,好似在酝酿一场滔天巨浪。二爷承了世子之位,也开始被朝廷指派差事,整日忙碌。但每日回家,他都记得给我带杏花楼的糕点,或民福居的烤鸭。到后面,二爷的腿基本康复了,我便清闲下来了,却并未放松,再次提醒他提防姑爷。以我对姑爷的了解,他此时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世子之位,他绝不会甘心拱手相让的。二爷只是拍拍我的头,让我不要操心那么多,一切自有他看着呢。我便撒手不管他,心中惦记着另一件事,马不停蹄地采购药材。他走的时候我正在外面买药,等我回家的时候只看见他留下的字条,让我在家等他。上一世他的腿没有这么快好,因此也未被委派差事。我没有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城,急忙收拾东西便要去找他。下一刻便有城防兵突然上门发通告:城外突发瘟疫,现城门已关,禁止出入城。各家尽量减少外出,注意防护。宣读通告的时候,我看见姑爷的嘴角似乎微微上翘了一下。我没工夫细想,满脑子都是瘟疫,回房收拾了一大包药草跑出去。我左躲右闪,也没能找到出城的地方。眼下为了防止瘟疫扩散,所有进出城门都关了。可只有这个藏污纳垢的肮脏角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出口通往城外。原本拥挤的贫民窟现在空无一人,大概是城防军把人清走了。我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肮脏小道上,努力不去回想,上一世,在这每一条巷道里发生的事。终于走到那个被杂草掩盖的狗洞,我弯腰钻过去,然后健步如飞向外跑去,将贫民窟远远抛在身后。我太累了,两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一点力气也没有,竟晕了过去。城门紧闭,他们无法进城避难,甘露寺的主持收容了他们。感染瘟疫的百姓另辟居所,其他人挤在各个大殿,战战兢兢求着佛祖保佑。听说瘟疫是突然爆发的,而且传播极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准备。那只是一味平平无奇的药材,却缺货长达几个月。药房掌柜说这一批麻黄药地被水淹了,要等下一茬长出来。正好陛下病重,瘟疫爆发,朝廷百官又像死了一样集体寂静。沉思间,旁边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谢之安从里面走出来。上一世他明明很安全的……是因为我提前治好了他吗?是因为我想要活下去,所以害了他吗?哆嗦着将手伸向白布,还没碰到,就被一股大力扯回去。我想抱他,却被他推开。衣袖起伏间,我看到他手腕青紫的瘢痕。我知道。他一直着人保护我,我才能以丫鬟之身在府里畅通无阻,不必害怕姑爷的垂涎和小姐的刁难。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心里渐渐生出一股安全感。让我既沉迷,又不安。“你的卖身契我已经毁了。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是我贪心。天高海阔,江湖庙远,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我出身杏林世家,三代行医。在沦为丫鬟之前,我是一名医女。我带来的草药无法根除疫病,只能暂缓症状。但依然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每天都有新的人被送进来,院子里的人日渐增多。我隔着门向谢之安交代了各种防范措施,教他用现有的药材熬制预防疫病的汤药。我一个人照顾所有病人,每晚累到随便找块空地倒头就睡。二爷总能找到我,隔着安全距离陪着我。虽然如今这状况,安全距离不过是心理慰藉。操劳多日,我早已蓬头垢面,衣衫邋遢。做面罩的布料太粗,戴久了磨得脸生疼发红。这副尊荣,怕是比囚在府里的小姐也不遑多让。我还愣着神,他便又自说自话:“还是不了。我如今这情况,平白叫你做寡妇。”二爷一边走开一边摇着头:“香菱现在真是越来越凶了……”我知道,他的身体在和疫病毒素做最后的抗争,这是生死存亡之战。我握着他的手,心好像也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肆意揉捏。他睡梦中仍不踏实,满嘴胡话,一时喊着“母亲”,一时叫着“父皇”,一时又叫我。大概在梦里见到了母亲,但他放不下大业,放不下父亲,也放不下我。我眼看着他越来越憔悴,心中惶恐愈甚,忍不住落下泪来。“二爷,你再加把劲好不好?不要认输,不要这么快跟母亲走……”“香菱还在等你啊,二爷……”我哽咽着将他的手贴上我的小腹,“我们有孩子了,二爷,你回来看看你的孩子好不好……”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腹部的那只手好像动了一下,又没了反应。“陛下病重,三皇子谋逆,之安已经联络了三十六部藩王进京勤王,今晚便会兵至京郊,我明天就能杀进宫去。“等我解了皇宫之围,第一时间派人来送药!最多两天!有了一个痊愈的先例,院子里的病患似乎看到了希望,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只有二爷平安,成功继位,这里的局面才能被打开,才会有更多人获救。临走前,他来到院子门前,站了半晌,说:“香菱,等我。”院子里有个患病的孕妇,本已快油尽灯枯。没想到孩子的求生欲如此旺盛,今日突然发动生产。二爷送来源源不断的药材,我一刻不停地熬着汤药,与阎王赛跑。随着城门解禁,朝廷和市井都恢复秩序,越来越多的医者加入我们。疫情基本清除干净,病人们也都痊愈回家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这十天让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气质,可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立刻春风化雨。陛下宾天前传位于他,他如今已是新君。登基事宜繁琐,三皇子谋逆牵连甚广,他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不该出现在这里。他鼻青脸肿,满身血污,看见我们大声求饶:“二弟!我错了!我知错了!你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分上饶我一条命吧!我不当世子了!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二爷轻轻笑了,揽过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他倒是没说错。”二爷告诉我,原来姑爷这些天流连青楼,实际上是搭上了三皇子的船,想在三皇子继位后拿回世子之位,再博个从龙之功。为了争夺那个位置,拿人命当棋子。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成为他们争夺权势的垫脚石。万民之力,竟供养出这些对百姓毫无怜悯、对生命毫无敬畏的无耻蠹虫。二爷捏着我的手把玩:“别生气,你想怎么处理他,都依你。”小姐此时已疯疯癫癫,脏乱不堪,恶臭难当。见到姑爷,她痴痴地笑:“夫君……夫君……嘻嘻……”我温和地对小姐说:“是啊,他是你的夫君,你要好好伺候他。”小姐便站起来,晃晃悠悠朝姑爷走过去:“夫君……今日大婚,我们洞房……”他们这些上位者凌虐我们这些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为被凌虐的对象?二爷要回宫里去了。他如今是皇家的人,出来半日陪我都要掩人耳目。他低头看我:“我可为你改换门庭。谢之安不介意多收一个妹妹。”我仍是摇头:“可我好不容易自由了,不想再被困住了。”“别哭啊。我早知道,你就是个小骗子,以前都是哄我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担心钱财,也别怕得罪人,有我给你兜底。“但是,别走太远,别让我找不到你……至少,在孩子出生前……”他是懂我的。所以我始终只是个丫鬟,不做他的妻妾,便可来去自由。我笑着对他说:“二爷,你会是最好的君主。你的天下,我会替你好好去看。”一开始没有人来,因为穷人家的女儿要干活儿,富人家的女儿忙着琴棋书画女红,要嫁个好人家。后来,因我在瘟疫横行时救死扶伤,二爷御笔亲封我为素手医仙,享五品俸禄,还给我的学堂送来牌匾。这世间本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何况抬我的是当今圣上。达官显贵们闻着味儿就来了,纷纷把女儿送到我这里。平民百姓也慢慢咂摸过来。行医是个好饭碗,他们之前不肯送女儿来无非是如今医馆不收女医。可圣上亲封素手医仙,还有哪个医馆敢以性别为由拒绝女子?岂不是跟圣上对着干?只因这世上,谁都有困境。无论身份家世,身为女子,很多时候总是别无选择。我希望,她们在我这里学到的东西,能帮助世上千千万万的病人摆脱病痛,也能帮助她们自己在困境中挣出一条路。学堂学生多,事务繁杂。我整日忙忙碌碌,有时连二爷送来的信也忘了回。我们如今隔着宫墙,各自忙碌。他常常派人送信给我,说御膳房的点心不如杏花楼,说御医开的养神汤不如我的可口,说上请选秀的折子驳了一波又一波,烦得他想甩手。我微笑着看完,然后去杏花楼买来点心,和养神汤的方子一起转交给他。小暑时,秋兰的孩子出生了。可小姐姑爷早已离世,国公府也不再是国公府。她只能带着孩子回老家。立秋时,我的孩子也出生了。和上一世一样,是个儿子,眼睛滴溜溜葡萄似的,玉雪可爱。我把孩子抱给他,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还给我,好像生怕被沾上。他深深地看着我,说辛苦我了,让我好好休养,别再操劳。学堂声名显赫,已经有了许多优秀的医者执教,我很放心。说好要去看看这个天下,带着个奶娃娃可不成。再说,当父亲的也要积极参与育儿,皇帝也别想做甩手掌柜。我一路南下,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还拜访了许多名医,医术精进许多。从大漠孤烟到小桥流水,我见到了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风景,也看见了普罗大众各自不同的活法。最让我动容的,是女性夹缝生存的生命力。世事多艰,女子更是枷锁重重。贞洁的锁,生育的锁,三从四德的锁,一把又一把。可她们仍能在压迫下找到生存之道,戴着重重镣铐跳出最美的舞蹈。不敢想象,若能放开枷锁,她们会舞出怎样动人的姿态。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把沿途见闻写下,和当地特产一起寄回宫里。二爷喜欢看, 还当成睡前故事讲给儿子听。他的宫殿里放满了我的画像, 我的书柜里也全是他和二爷。这是二爷的坚持, 让我至少三个月画一次画像给他们。他并不责怪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而是兴致勃勃地拉着我问起那些路上的见闻。他顶着满朝压力,空置后宫, 一心培养儿子,告诉他我是他唯一的母亲。谢谢你,推行节俭,永不加赋, 兴修水利,铲除贪腐, 让百姓安居乐业。二爷撑着下颌, 姿态慵懒, 还像我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随性, 全然不似一个帝王。“朝堂?”二爷咂摸着这两个字,丝毫不觉得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想做女官?”想到那帮老臣会如何激烈地反对抨击以死明志, 我也笑了。“二爷,事成之后, 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子成为你的帮手,那时你尽可甩手。”二爷拍拍我的头:“你想要, 我就给你。谁让我当初夸下海口,要给你兜底呢?”科举也向女子开放,便有了女县令, 女詹事, 女尚书。我们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开明自由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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