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苏伊十运河还被欧洲殖民主义者所把持。那些有钱的欧洲人,虽然靠着苏伊士运河吃饭,却喜欢住在格齐拉一一尼罗河中一个风景美丽的大岛上。
这些有钱的欧洲人中间,有一个苏理安夫人,是苏伊十运河董事会的个法国董事的太太。她自从来到格齐拉以后,不知怎的,没过两年,身体就胖得有点近乎摊肿了
对一个年轻的贵妇人来说,腕摊肿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为了控制体重,她天天出去打网球。这天下午,苏理安夫人照例带了小仆人阿布杜拉,出门到欧洲人办的网球俱乐部来打球。
说实在的,苏理安夫人可是个不太高明的网球手,身体胖,动作笨老是接不到对方打来的球。所以她每次总是带着这个身材轻巧、动作灵活的阿拉伯孩子一起来,给她捡球。
打完球,她气喘吁吁地到露天茶座来喝茶吃点心。这地方面对尼罗河,风景优美。只有像苏理安夫人这样有声望的白种阔太太,才有资格到这里来喝茶。
阿布杜拉虽然在球场上来回不停地跑了三个多钟头,肚子饿得要命,却没有资格走进茶座。他呆呆地坐在前面不远的沙滩上,心里着实有点气恼。
苏理安夫人虽然讨厌身上的脂肪,却偏爱富有脂肪的食物。正当她大吃奶油点心的时候,她家的家庭教师琼斯满面是笑地走了过来,陪着她吃茶。
他连这样高雅的环境都不会欣赏,只是呆坐在那儿简直是没有头脑。闲聊间,苏理安夫人瞅了海滩边的阿布杜拉一眼,对琼斯说:“你看这个阿拉伯人!”
对!对!对!没有人在旁边的时候,他的头脑可就复杂啦,不是打主意占点便宜,就是想办法偷点东西。
琼斯微笑着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但我不同意你的结论。他头脑是有的,不过不喜欢用在正路上罢了。”苏理安夫人马上接口表示同意。
根据我的经验,凡是不诚实的孩子,表面上总是装得很老实的。琼斯连连点头,称赞苏理安夫人观察敏锐,可说是一针见血。一面他又以家庭教师的身份自认为懂得孩子的心理和习惯,下了一个结论。
苏理安夫人随即看了看在另一张桌上,和父亲一起吃茶的少年皮埃尔说:“就拿这个孩子打个比方吧,他在表面上不是顽皮透顶吗?但骨子里却是个诚实可靠的孩子!
我非常喜欢这个学生。他将来一定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做出番大事来。
琼斯接口说道:“我们怎能拿皮埃尔和阿布杜拉做比呢?皮埃尔是欧洲人。此外,他出身世家。他的顽皮正是他聪明的体现。”他故意提高嗓音,好让皮埃尔的父亲听到。
可惜,这位在阿尔及利亚人面前装腔作势,一心想当“总督”的法国银行经理,正和同桌的一位少妇交谈,没有听到琼斯的话。皮埃尔却听到了,他感到非常得意,立即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聪明”
皮埃尔手足地走到阿布杜拉后面,冷不防地在他的胳肢窝底下掏了两把,以为阿布杜拉会惊得跳起来。
没想到阿布杜拉只全身动了一下,没有站起来,因为他太疲倦了当他回过头来看见是皮埃尔的时候,只是弃地望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仍然坐着休息。
对!因此他们就需要我们来替他们维护正义,替他们主持公理。我把这叫做儒弱,阿拉伯人只会背地里捣鬼,当了面就没有勇气啦
琼斯见了阿布杜拉这种神情,好像又找到了发挥的资本,说:“你看他多狡,他不敢和皮埃尔计较,所以就假装正经!
那位“聪明”的阔少爷皮埃尔,看到他头一次挑没有反应,心里感到很不痛快。他回到座上喝了一杯牛奶,又踢手足地从阿布杜拉的后面走过来。
他走到阿布杜拉的背后,伸手拉开阿布杜拉小裤的松紧带,使劲在这个小仆人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阿布杜拉本能地捏紧拳头,用力向后一挥。但皮埃尔像老鼠一样,到一边去了。
阿布杜拉还是觉得疲倦,而且非常饥饿。他只是狠狠地町了这位顽皮透顶的少爷一眼,松开了拳头仍旧坐着不动
琼斯看到皮埃尔的恶作剧,似乎颇为得意。他看见大家都不说什么就又发表他的高论了:“这就是阿拉伯人的本质。他本来想打人,但看到对方来头大,又吓得把手缩回去了。
他知道,动皮埃尔的一根毫毛都不是好玩的呵!
琼斯越说越来劲,说到最后一句,他特别提高嗓门,希望皮埃尔的父亲能够听见。果然,这次“总督”先生听见了,他调过头来望琼斯。
只要他认为值钱的东西,他总要想法偷走,苏理安夫人看见自己的朋友的意见引起“总督”先生这样重视,兴致也就大了。她说:都做得出来。”“别看阿布杜拉年纪小,没有人在旁边的时候什么坏事
我真为你担忧依我看来,倒不如另雇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多的是!琼斯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他做出过去他在教堂里讲道时那种悲天焖人的神情,表示他对苏理安夫人的不幸境遇的同情,同时也不无奚落地岭恼阿布杜拉这个异教徒的“邪恶”
对…………·但是他们这种人的品质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一个好的!
苏理安夫人却用一种伤感的声调,诉说她对阿拉伯人的看法。隔壁桌上的“总督”先生听到她的话,不禁用手在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似乎是在表示赞赏。
“总督”先生认为这一男一女关于阿拉伯人的结论,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真理。他一时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也顾不得一般礼节,把椅子拖了过来,加人他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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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而且他们偷了东西还死不承认呢!“总督”先生用一种赞叹的眼光望着苏理安夫人,说他在阿尔及利亚的时候,先后雇过不下二十多个阿拉伯佣人,没有一个不偷东西。苏理安夫人一听,谈话的兴致更浓厚起来。
于是她拉开话匣子,气呼呼地述说她一件伤心地事情:“有一次我丈夫从波塞(苏伊士运河在地中海人口处的一个大城市)带回一件生日的礼物给我。
“打开一看,哇!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那些链圈细得像头发丝样,戴在脖颈上连普通的肉眼都看不见。
“只有在霓虹灯或太阳光的照耀下,它才发出一道晶莹的光圈;它使戴着它的人显得那么圣洁,那么高雅!
“可想而知,我是多么爱它!更想到我丈夫虽然因公出外,却为我买了这样一件礼物来。他是多么爱我啊!我戴着项链玩了好一会,才把它收藏在首饰厘里。
“我只有出外做客时,才戴它一下,一回家就把它收起来。有一天我刚出外做客回来,走到客厅,使女对我说,我丈夫从波塞打来长途电话,等我去接听。
“我顺手把项链摘下来,放在客厅的一个玻璃盘子上,准备听好电话,再把它收藏起来。
“我听过电话回来,正巧有几位亲近的欧洲朋友坐在客厅里等着我。阿布杜拉在给他们倒茶。我因为接待朋友,竞把项链忘了。
“客人散去以后,我才想起玻璃盘上的项链,天哪!它不见了!”
说到这里,苏理安夫人也许是伤心,或者是气恼,她忽然顿住了。琼斯先生却紧张起来,他又显出那副悲天焖人的表情,急着追问。
苏理安夫人接着说:“那天,阿布杜拉进客厅倒过茶。他见了这样的好东西还能不偷?我便向他追问,但他死也不承认。
“后来我答应给他钱。他非但不接受,还要反问我一句:无缘无故要你的钱呢?,这个狡猬的坏家伙真把我气死了!
琼斯先生松了一口气,觉得故事总算有了一个结局。不过“总督”先生的心里却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的脸涨得通红。
除了我们,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愿意承担这个负担呢?
他又重重地拍着桌子说:“他们还要闹什么民族独立!如果他们独立了,天下可真不知要搅成什么样子!他们在我们手上真是一个大负担。
“总督”先生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把双手向两边一摊,像要扔掉他手中的负担。但是他立刻又把双手收回来,好像又怕别人把它接了过去似的。
这种矛盾的心情,却激起他一种不可抑制的仇恨。不知怎的,苏理安夫人和琼斯先生也同时激动起来。他们像三头要吃人的野兽,凶巴巴地望着阿布杜拉,恨不得把他一口给吞了。
阿布杜拉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没有理会他们。这使几位高贵的客人火更大了,几乎要立刻动手向他打来。“聪明” 的皮埃尔见了,立刻觉得现在应该是给这个小仆人一点颜色看的时候了。
这次他不是踢手踢足的,而是大模大样地走到河边,俯下身子,两手起水来,存心要给这个小仆人来一个淋浴玩玩。
他对准阿布杜拉一股劲地泼去,要把阿布杜拉淋成一个落汤鸡,叫大家痛快地笑一通。
头一下子,第二下子,都没有达到目的。到第三下子,水还没有觅上来,却因为用力太猛,身子一摇晃,咕咚一声,这阔少爷跌到激流中去了。
皮埃尔不会游泳,在激流中要想爬出来是不可能的。眼看他就要招架不住了,“总督”先生脸也急白了,他第一个喊起救命来。
苏理安夫人一下子明白了,便也指手画脚地喊人救命。可是茶座上的绅十和夫人们,没有一个打算下水救人。
琼斯是这些高贵客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大家都把视线转向了他,希望他能有所行动。他也的确在做出脱衣服的样子,却始终没离开他的座位。
大家面面相靓,除了狂喊“救人”,拼命制造紧张气氛,却不敢走到水边去。但是皮埃尔已经不能等待,水快要没顶了。
直呆坐着的阿布杜拉,眼看这位少爷就要完蛋了,便三脚两步跑过去,纵身一跳,钻进激流里去。
阿布杜拉顺着激流,游到皮埃尔的身边,往水里一沉,没有费多大麻烦,就抓住了皮埃尔的裤带,把他弄到岸边来
他像捞起一条死狗似的,很快就把这位少爷拖到沙滩上来了。少爷没有死,不过尼罗河的水是多喝了几口,所以站在沙滩上发呆。这时那些高贵的客人们可活跃起来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向皮埃尔围过来。
琼斯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在感谢“上帝”。苏理安夫人在胸前划着十字,连声喊“圣母玛利亚”。“总督”先生双膝跪在儿子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闹了一会,“总督”先生才动手替儿子脱去身上的湿衣服。他很想对阿布杜拉叫一声“救命恩人”,但是没有喊出口来,因为阿布杜拉毕竟是个阿拉伯人,而且还是一个仆人。
“总督”先生怀着庆幸的心情替儿子脱下裤子和衬衫。最后他拿起条毛巾,打算在儿子身上擦一擦,擦得皮肉发红,免得感冒。
刚要动手,他突然发现皮埃尔胸前挂着一件非常精致的东西。这件东西在太阳光下发出晶莹的闪光。
苏理安夫人一眼看见这东西,立刻停止念明“圣母玛利亚”,过去把抓住它,尖声大叫起来。
你又不是女孩子,戴这个东西千什么!这个东西蛮好玩的,我喜欢它。“总督”先生证住了。但是他是一个有经验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这事情的原委。为了缓和苏理安夫人的紧张情绪,他打算把话头岔开
可是苏理安夫人仍旧不肯放手,还一个劲地追问这东西是哪里拿来的。皮埃尔在太阳下晒了几分钟,神志有点恢复过来了,他嬉笑着说:“从琼斯先生的房间拿来的。
皮埃尔又想卖弄他的“聪明”,他接着得意地说:按时交作业,琼斯先生又只好叫我到他房里去做功课。
“我哪里坐得住,等琼斯先生一离开房间,便打开抽屉、橱门,连床底下也翻了个遍,想找寻一些什么玩意儿出来
“忽然,我在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精致的小银盒来。这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里面藏的是什么。
“我连忙打开小银盒,只见里面藏着一条精细的项链。我把它拿向窗口,在太阳光下一照,啊!这个玩意儿瞬间发出一道晶莹的光芒。
“我高兴极了!便将小银盒放回原处,又解开衣服,悄悄地把项链挂在脖颈上。皮埃尔说完,笑了。苏理安夫人把脸转向琼斯说.“你…………”她脸上阵发青,说不下去了。
琼斯先生涨红着脸:“我…”接着避开苏理安夫人的目光,低下头,尴尬得无地自容。“总督”先生把视线从儿子的脸移向儿子的老师:“他…………”他脸上一阵发白,同样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阿布杜拉始终没有表示什么,他一直是站在阳光里晒着他身上唯一的小裤。但现在他觉得非讲几句不可,于是便挺起胸膛走了过来。
他响琅琅地说:“你们是有钱有势的人,请你们记住,以后不要把坏害都往阿拉伯人身上推。我们要比你们高贵得多!也勇敢得多!”
出乎意外,阿布杜拉这几句话,并没有引起这批高贵客人们的任何反应。他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对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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