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刚刚结束的1945年,8月底的一天,纳粹集中营幸存者维利 • 格罗格,提着一个巨大的手提箱,来到了布拉格的犹太人社区中心。
箱子里是近4500张孩子们的绘画。
那些画作的主人,大多已经被谋杀在纳粹的毒气室里。纳粹曾经夺去了孩子们的名字,只容许他们有一个编号。但这4500张画作,绝大多数,都有孩子自己的签名。
这些孩子,成千上万的孩子,再也没有能够长大。可是,这些诗和画的存在,给我们讲述了那个令我们无法回避的、真实的故事。
人们一直熟诵着那句名言: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残酷的。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无法理解和接受:在集中营之中,绘画依然美丽。
这些被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犹太儿童的图画,曾被久久冷落,没有人懂得他们的价值。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他们懂了。
人们终于看到,有这样的一种文化。不仅是一部音乐歌剧的演出,不仅是教会孩子们绘画作诗、引导孩子们办一份杂志,而是一种精神的力量和信仰的表达。
这个晚上
给你讲述一个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捷克被德军占领之后,犹太人和他们的孩子们,变得日趋孤立无援。最可怕的,是等待未知厄运的恐怖。他们只看到情况一天天坏下去,却「没有人知道下面还会怎么样」。
家是不安全的,他们甚至不能像野兽那样,有一个洞窟作为藏身之处。噩运可能随时降临,他们完全无力挣扎,甚至父母也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从1942年2月开始,纳粹开始勒令犹太人离开家,送往集中营。整整一代人的内心,仿佛折断旗杆上随风扬起的破布。
遣送过程令人难以置信。捷克犹太人,不是直接被德军抓走,而是一个个接到通知,被勒令在某个时候、必须去某个地方集中,然后被送走,从此杳无音信。
当遣送通知到来,他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虽然明知等待着的是集中营,却只能顺从地自投罗网,向屠宰场的门走去,别无它路。
特莱津集中营里,20到40个孩子住一间,房间里挤满2-3层的架子床。很多孩子只能两个人挤在单人板铺上。到处是臭虫、虱子和跳蚤,冬天甚至没有毯子。
那些囚禁中的孩子,饥寒交迫,营养不良,生病想家。他们已经被生活中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吓坏了。如同水上漂浮的落叶,只有随时面对的恐惧,却没有脑中残存的快乐。
孩子夜半醒来,在空洞的黑暗中睁大眼睛,在寂静中发出轻轻的啜泣,却没有人能够安慰他们,化解他们内心的悲剧。
孩子们的心灵变得超越年龄地复杂起来,眼里时常闪烁着异样的眼神。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无数疑问和困惑,却没有一本教科书,可以提供答案。
不幸中的万幸,特莱津集中营也囚禁着许多一流的艺术家、学者和教授。
虽然经历家庭破碎、好友逝去、家园尽毁、艰难生存的经过… 从最初的充满希望,逐渐转变为痛至深处的颓废麻木。
可是看到这些孩子,他们决定暂时忘却飘荡头顶的死亡阴影。开始思索,如何帮助这些孩子度过这非常的岁月?在危机时刻,作为成年人,应该对孩子说些什么?
他们甚至想到,自己也许无法活过这场战争,孩子们却可能活下来,未来属于他们。在未来的生活中,我们今天要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最好的帮助?
在竭力照顾孩子生活的同时,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考虑孩子们的教育。他们要把知识、艺术和良知,交给孩子,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支撑。
可是纳粹严禁对孩子进行任何教育。于是他们只能悄悄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给孩子们上课。
犹太人委员会和艺术家们,向纳粹争取来带领孩子唱歌的机会,不仅用歌唱安抚孩子受伤的心灵,更把它变成音乐课、艺术课,和提升精神力量的教育。
1942年8月10日,克拉萨被送进特莱津,成为一个囚徒,和所有的囚徒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名字,编号为21855。
在恶劣的环境中,死亡的阴影下,克拉萨继续着音乐创作。1942年他用钢琴谱,重新为儿童歌剧《布伦迪巴》配器,梦想有一天,集中营的孩子也能走上舞台。
争取来的演出期间,向着东方死亡营的遣送还在进行。一些孩子演员演了一半,就被送走了。新的孩子接上来演,他们不仅在歌唱,也在表达对善和美的坚持和追求。
台下的孩子也在心中一起歌唱,那些小小的灵魂是如此脆弱而美丽。他们试图告诉世界,有一些东西,是纳粹和一切邪恶势力都试图摧毁、却永远也无法摧毁的。
1944年10月16日晚上,克拉萨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被谋杀在毒气室中。
可他在孩子心中点亮的火光,却依然留在世间。智慧的种子,在孩子们的心里萌芽。
那些教授、学者和艺术家,悄悄在集中营给孩子们讲座,告诉他们不要过早形成固定看法。形成观点之前,首先要吸取知识。
那是一份像模像样的「周刊」,封面还有「定价」,像「真的」杂志一样。完成之后,他们骄傲的在周五晚上,给孩子们朗读杂志内容,小心地翻阅,然后宝贝似的珍藏起来,一期又一期。
在《先锋》杂志上,还有「文化报告」。在一个「文化报告」中,小记者报道了一个犹太囚徒 —— 奥地利盲人艺术家布瑟尔德 • 奥德纳 Berthold Ordner。他来到孩子的宿舍,带来几件艺术品,那是他在集中营用捡来的废铁丝,精心制作的动物和人物造型。
小记者写道:「一个在25年前失去视力的人,能够顽强地记忆,记住动物和人的形体,还能如此精确的用铁丝把他们塑造出来,真的很了不起」。报告还记述了他给孩子们作的精彩艺术讲座。他的创造力以及顽强的生命力,都给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孩子们坚持一周一周地「出版」他们的杂志,留下了最宝贵的历史记录。从1942年12月18日,到1944年7月30日,《先锋》杂志总共「出版」近800页。
杂志留下了孩子们的诗文,留下了他们特殊童年的感情和记忆。
在特莱津恶劣的环境下,艺术家竭力坚持正常的创作和教学,学者坚持学术讲座;
不仅为集中营的孩子们,也为生活在今天和以后世界的人们,展示了生活本身的不朽,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不朽,以及维护宁静心灵和智慧思索的必要。
美术教师弗利德,是特莱津集中营里,艺术家兼儿童教育家的典型。她认为,艺术是释放情感和表现内心的一种形式。
弗利德爱孩子,也曾经从艺术教育的角度切入心理学。因此,面对这些被囚禁的、失去父母的孩子,她是最恰当的教师,知道怎样把他们从悲伤的死胡同里引出来。
所有来到这里的孩子,都有过自己非常的经历。其必然的结果就是巨大的心理损伤。纳粹所代表的邪恶,毁灭着文明的物质存在,更毁灭着每个犹太人的心灵。
在弗利德看来,保护纯真、善良和美好的内心世界,保存创造欲和想象力,浇灌这样的种子,让它开花结果,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她的儿童艺术教育,试图引导孩子的心灵走出集中营。让他们闭上眼睛,想象过去和平宁静的生活,想象曾经看过的美丽风景,让幻想飞翔。
她带他们来到阁楼的窗口,让他们体验蓝天、观察远山,画下大自然的呼吸。让艺术表现和丰富人的内心,从心理上疏导、释放和打破对自由思维的囚禁。
让孩子们即在如此可怕的地域,心灵也不至于走向枯竭。
弗利德坚持画画的同时,也在创造和思索,记录和研究儿童艺术活动的意义和目的,还考虑根据教育实践,写一本《作为对儿童心理医治的艺术》。
她在地下室为孩子们秘密开画展,组织他们排演儿童剧。在最恶劣的现实之中,坚持让自己的精神维持正常。同时也让这些孩子,通过她指导的艺术活动,尽量做到身体被囚禁之时,精神依旧健康和自由。
在这里,战争无法扼杀的教育在继续。弗利德和孩子们在一起,没有建造武器去与邪恶拼杀;而是选择构筑一个有着宁静幻想的、健康心灵的,也是愉悦视觉的美的境界。
面对强势,他们能够说:那些幻想和呼唤美的能力,是邪恶永远无法战胜的。
这远非想象的那样,仅出于个人的爱心,这是一个又一个伟大的学者和艺术家们,一代代交接着的、精神和思想的传递。
和弗利德一样,在特莱津有大批艺术家和学者,利用一切可能,持续文化活动,他们举办音乐会、学术讲座、排练歌剧。
当他们在歌剧中唱出「我们为什么不应该欢乐」,身为囚徒的观众热泪夺眶而出,继而响起久久不息的掌声。
他们画画和写诗,也教孩子们画画和写诗。他们在宣告自己绝不放弃希望和快乐的权利,宣告他们的精神不会死亡。
在集中营孩子居住的地方,到处有艺术化的招贴表达,成人囚徒尽量给孩子的生活带来些许乐趣和暖意。孩子虽然弱小,他们的心却在美的教育下坚持善良。
难以置信,像纳粹这样手握重军的强大政府,也会害怕艺术,害怕孩子们学习艺术和掌握知识。这种内在的虚弱和恐惧,使他们在特莱津不断迫害犹太艺术家。
可是,犹太人在默默坚守的民族文化和精神,纳粹却没有力量扼杀。
弗利德每堂艺术课后,都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们的画作,珍藏在夹壁墙的间壁之中,还弄了一个铁皮箱专门藏画,装满之后把铁皮箱埋进土里。
弗利德在离开集中营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和L410宿舍的管理员维利 • 格罗格 Willy groag 一起,小心地包好所有孩子的画作,藏在阁楼一个安全之处。
她们不知道
自己能否活下来
可依旧坚信终有一日
这些孩子们的画会重见天日
向人们讲述那个从历史之初
就从未中止过的
善和恶的故事
战争结束之时,在特莱津这个1号房间的「孩子共和国」中,最终,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可是他们出版的一期期《先锋》杂志,都被小心地保存下来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孩子仍然是幸运的。他们的父辈把千年的信仰传承给了他们,那是一种精神的支撑。
那些手执屠刀的纳粹暴徒,作恶而不知卑劣,外貌是凶残的,灵魂是可卑而可怜的。
而这些集中营里的孩子们,画着花朵和蝴蝶的孩子们,他们的精神所站立的位置,远远高于那些纳粹冲锋队员。
下面,是特莱津孩子们的部分画作
隔着时间的尘埃,愿你依然感受到
那些已经消逝的、美好的小小心灵
隔着半个世纪时光,传递给我们的
温暖、希望、信念、爱和美好的梦
《院子》
The Courtyard
巴维尔 • 松嫩申 Pavel Sonnenschein
小男孩巴维尔生于1931年4月9日。11岁生日的前一天,从捷克的布尔诺遣送到特莱津。1944年10月23日,被杀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年仅13岁。
巴维尔用墨水和水彩画了这幅画,不仅是特莱津现实场景的描绘,更画出了那种封闭而压抑的感觉。曾经有个特莱津的孩子,用诗「闭封之镇」描绘了同样的感觉。
每个人都目光闪闪
盯着唯一期待和同一个问题:什么时候
这里只有被击落的鸟儿在报告战争消息
你会相信自己听到的任何一点传闻
屋子更挤了,气味的身子挨着身子
有亮光的阁楼在尖叫着,经久不息
《瓶花》
Flower in Vase
基蒂 • 玛尔盖特 • 帕塞洛娃 Kitty Marke ta Passerova
小女孩基蒂生于1929年7月4日。14岁的时候,纳粹把她从布拉格遣送到特莱津,是特莱津孩子中罕见的幸存者。
基蒂在特莱津,做了这幅剪纸、勾画和上色结合的作品,画面很美。她也是弗利德的学生,弗利德没有能够活到战后,但她思想的碎片,却依然在闪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每样东西都有独立的体系
当无尽的贪欲抓住事情的本质
会逐渐把你逐渐逼疯
但美永远存在,它不是自然的模仿和肖像
而是在变化中的瞬间
世上没有绝对的东西,也没有固定的美
绘画的宽度,是在现实的缝隙之中
找出存在空间
《特莱津的房子》
House
哈娜 • 科赫诺娃 Hana Kohnova
小女孩哈娜生于1931年7月7日,刚满10岁就被送到特莱津。1944年5月18日,在奥斯维辛被纳粹杀死,还没到13岁。
这张画是哈娜用水彩画的。她画着特莱津的房子,忘记了现实的丑陋。虚化了眼前的世界,把视野和心灵都推向远方 —— 有家的远方。
这张画
让我想起特莱津的男孩巴斯
Franta Bass 留下的诗:
《家》
我望着, 望着
进入那遥远的世界
我望着东南方
望着,望着我的家乡
《花园》
Garden
鲁特 • 切赫娃 Ruth Cechova
小女孩鲁特,1931年4月19日生于捷克的布尔诺。在距她11岁生日还有1个月的那天,被遣送到特莱津。
在特莱津犹太人博物馆的儿童画收藏中,鲁特留下12张画作。有粉彩、水彩,也有素描,都是在1944年4月至6月间画的。
留给她作画的时间是那么短暂,1944年10月19日,12岁的小女孩鲁特,被纳粹杀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
可是在这幅画中:鲁特仍然没有放弃童年美好的梦想。她画的是傍晚的花园,红花绿树,两个女孩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和落日余晖,想着:长大后,我要…
画这幅画的时候,死亡的阴影已飘到她们的头上,可是鲁特用自己的画告诉这个世界:我们依然有梦想。
就如另一个孩子的诗:「我想飞翔,可能去哪儿?假如我挂在枝头,既然树能开花,为什么我不能?我不想就这样凋谢」。
《有着架子床的房间》
Room with Bunkbed
埃丽卡• 陶西戈娃 Erika Taussigova
埃丽卡是个小小的女孩,1934年10月28日生于布拉格,被遣送的时候,只有7岁。埃丽卡留下16张画,其中有一张还写着送给她的艺术老师弗利德。
留下的画作中,最后一张注明的日期,是在1944年6月。仅4个月以后的10月16日,不到10岁的埃丽卡,被纳粹杀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
这张画里,埃丽卡既记录了自己的生活,也画出一个小女孩的憧憬。居住环境是如此不堪而拥挤,她却把架子床「推」的远远的,也把现实推的远远的,她在画前面,留出了很大的空间。因为她想家,想妈妈...
《女孩向窗外望去》
Girl Looking out of the Window
妮娜 • 列德雷洛娃 Nina Ledererova
小女孩妮娜,1931年9月7日生在布拉格。11岁生日第2天被送到特莱津,总共留下10张画,最后两张画于1944年5月9日。
6天后,妮娜被杀于奥斯维辛,年仅12岁。
这些孩子,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他们连同自己的整个家族,都成了这场浩劫的死难者。他们的形象和故事,就这样永远的,从地球上消失了。
看着这张画,总觉得画里女孩就是妮娜。也许,她家以前就插着这样的花,记忆里可以看到窗外的美景。还有那个划船的小伙子,那是妮娜的哥哥吗?
妮娜,你有没有一个哥哥?可是,我们再也无法从她那里找到答案了。另一个女孩森科娃 Alena Synkova,写出了特莱津女孩站在窗前的更多思绪:
「我要独自离去,去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远,谁也不知道在哪儿,那里没有杀戮。也许,我们更多的人,一千倍的坚强,就能达到这个目标,在为时太晚之前」。
《黑屋子里的星光》
Starlight in Dark Room
索尼娅 • 斯波特佐娃 Sona Spitzova
这个非常静谧的场景,却让人深深动容。小女孩画出了一种心情,表达着包围在四周的无尽黑暗,和内心巨大的惶惑。她既害怕黑暗,又渴望黑暗能隐藏自己。
那空无一人、孤零零的桌椅台灯,传达着无法挣脱的孤寂。但她并没有被窒息,那微弱的星光,透过唯一的窗户,在黑暗中透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看着这些留下的画,会常暗暗惊叹弗利德这样的艺术家,在孩子教育中所起的作用。因为这里有那么多超越年龄的、有深度的表达,尽管笔触幼稚,却震动人心。
也许是非常时期的生活体验,使得孩子们不可避免地过早成熟起来。
《帆船》
Saiboat
莉莉 • 博巴肖娃 Lilly Bobasova
小女孩莉莉,用水彩涂下这张效果无比动人的画。让人想起另一个特莱津孩子埃德娜 • 阿米特 Edna Amit,对艺术教师弗利德的回忆:「你要用光明来定义黑暗,用黑暗来定义光明」。
这张画似乎在告诉我们,特莱津的孩子们,从集中营里犹太民族最杰出的人那里,究竟学到了什么。
《日落》
Sunset
赫尔加 • 波拉科娃 Helga Pollakova
小女孩赫尔加生于1928年12月11日。14岁半的时候被遣送到特莱津。1944年12月19日,她再次被遣送出去,终于幸存下来。
她画了多么动人的日落。正如回忆起艺术教师弗利德时说:「并不是她传授的绘画技艺,使我们与众不同,而是她传达出的,内心对自由的感情,能点燃火光。」
《火》
Fire
库尔特 • 科拉列克 Kurt Koralek
男孩库尔特生于1932年。没人知道他怎么到特莱津的,只知道他来的时候还不满10岁,因为1944年10岁的时候,他已经被杀死了。
库尔特的这张画真美,村庄树木平静安宁、美好迷人。可远处,却是滚动的烈焰和硝烟的威胁。如此的强烈对比:宁静的美和被毁灭的威胁,是库尔特心底不可磨灭的印象。
在库尔特想家的时候,自然地画下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幕。不知他画完之后看着画面,再联想到眼前的世界,会悟到些什么?
风景
Landscape
埃丽卡 • 斯特兰斯卡 Erika Stranska
小女孩埃丽卡出生在1930年,不知道她来到特莱津的确切日期,只知道在1944年被杀害之时,她只有14岁。我愿意相信,画上是埃丽卡记忆中的家。虽然剪贴的时候用的是废弃的表格纸,但色彩依旧明朗而美丽。
在埃丽卡的心中,家和童年也曾经是那么明丽。她还没有忘记自己心爱的小猫咪,在作画的时候,一定也想念着它。
《风景》
Landscape
贝特日赫 • 霍夫曼 Bedrich Hoffmann
小男孩贝特日赫生于1932年,1944年被杀死之时,只有12岁。画面上是他记忆中的家乡。在冷冷的特莱津,孩子们却画着、剪贴创作着这样温暖的作品。
正如一个叫 Zdenek Ornest 的孩子写道:「我羡慕你那一点点暖意,朋友,当我带着冷冷的数字编号,爬出床,除了冷,没有别的感觉,但我却仍然被可爱的梦想环绕。
当我最终醒来,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我哭了。想到现在必须放弃所有的希望,我唯愿自己能永远睡着、睡着、只是睡着」。
特莱津的孩子们,没有机会像正常孩子那样,接受学校绘画训练。可是,他们的艺术感觉、判断力和表达,却是那么好,这些都出自平和的内心。
因为在教学的时候,教师力图把孩子们从恐惧、焦虑、惶惑的心理状态引开,让他们拾起曾经失落的、最宝贵的东西。
《风景》
Landscape
Margit Gertmanova
小女孩玛尔吉特生于1931年。1944年她被杀死的时候,只有13岁。
这是最寻常的捷克风景,也是玛尔吉特记忆中的家乡吧。那个美丽富饶的国家,和欧洲其它地方一样,每个村庄、城镇的中心,总是矗立着美丽的教堂。
在玛尔吉特的画中,人是渺小的,而天地山川却是如此舒展而辽阔。可以感受到清晨湿润的空气,万物在晨雾中萌发。
这就是孩子心中温暖的港湾吧,不是抽象的,就是家和家乡,花草树木,虫鸣鸟叫,就是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里漫游。
《特莱津》
Terezin
Margit Gerstmannova
小女孩玛尔吉特出生在1931年。1944年被纳粹杀死的时候,只有13岁。
这是玛尔吉特画里的特莱津,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在这里挨饿受冻,可是依然固执地在这里创造着美。
也许,另一个孩子哈申布尔克的诗,就是为玛尔吉特的画写的。
「这里唯有被死亡诅咒的围墙,这不是世界,而只是画的屏障。有一天,你可能跌入痛苦的深渊。但记着,一定要把窗户敞开,要挣脱那通向深渊的轨道。活下去,在黑暗中,仍然不忘创造。」
《有房子的风景》
Landscape with House
贝特日赫 • 霍夫曼 Bedrich Hoffmann
小男孩贝特日赫,出生在1932年。1944年被杀死的时候,才刚刚12岁。
这是他的家吗?搭着木平台的简朴小屋,旁边种着树。近处是平原,远处是山脉。小屋很平常,却是男孩日夜思念的地方。
《风景》
Landscape
伦卡 • 琳托娃 Lenka Lindtova
小女孩伦卡出生在1930年,1944年被杀死的时候,只有14岁。这是伦卡面前的真实世界,希望她在用绘画表达出来后,心里的感觉能够好一点。
这张画是那么有力度,甚至可以说有厚度。她在画面正中的位置,郑重地放上了一棵象征生命和希望的绿树。
《风景》
Landscape
哈娜 • 图尔诺夫斯卡 Hana Turnovska
小女孩哈娜出生在1932年。1944年她被杀害的时候,只有12岁。
一个如此弱小女孩,却出了如此宏大的画作,用最简单的色彩,创造出丰富而辽阔的世界。她竟然就会懂得,这已经足够了。
《有树的风景》
Landscape with Trees
阿丽采 • 西蒂戈娃 Alice Sittigova
小女孩阿丽采出生在1930年,1944年被杀害的时候,只有14岁。
这是一张用废弃的表格纸,剪贴涂色制作成的画。虚实处理得很好,留白之处,仿佛一汪池水静静起着漪涟,枝条轻拂水面,仿佛有微风吹过。
远处枝条上的一点红,就如同叫做「红衣主教」的小鸟,在清亮地啼鸣。远山沉静而安稳,近处的春景却如此鲜活,素雅而和谐。阿丽采心里,一定有一个春天。
《河边的风景》
Landscape of the Riverside
埃迪塔 • 波拉科娃 Edita Pollakova
小女孩埃迪塔生于1932年,1944年被杀害的时候,只有12岁。在特莱津这样完全封闭的世界里,埃迪塔却试图拥抱整个世界。
这里有天空和大地,有云彩和小鸟;水流滚滚的河里,走着大船和小船,天上飞着飞机,地下跑着火车,太阳在微笑,星星在舞蹈,院子里长着树,烟囱里冒着烟。
那是一个被囚禁的孩子,在画着她再也不能看到的世界,似乎在用生命告诉今天的人们,要珍惜和享受生命,享受自由的生活。
《我在公园里》
In the Park
维耶拉•洛约娃 Vera Lowyova
小女孩维耶拉出生于1931年。1944年被杀害的时候,只有12岁。这些孩子,大多在同一年,被杀死在毒气室里。
我很想讲出他们更多的故事,放上他们每个人的照片,讲述他们过去的生活细节、在特莱津的细微感受,以及匆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后的呼喊和遗言。
可是,没有了
就像秋风扫过的落叶
一万五千个孩子,走过特莱津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
消失在尘埃里
幸而,还有这些诗和画留下来。在那个晚上,年轻的女艺术家弗利德和她的朋友,抱着这些稚拙的儿童画,心怦怦地跳着,爬上最高的阁楼,把它们藏起来;
还有那些十来岁的孩子们,在煤堆里,把他们的文字掩埋起来。
战争结束以后,哈斯和死去的弗利塔收藏画作的铁皮箱,从土里被重新掘出,他们的画,都被保存下来了。那些被藏在板壁中、阁楼里的画,都被陆续找出来了。
近4500张弗利德的学生在特莱津创作的绘画,现在被布拉格犹太人博物馆收藏和展出,被称为「人类文化皇冠上的钻石」。
面对这些画作,捷克总统哈维尔说:
「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我不止一次面对这些特莱津孩子们的、关于他们经历、渴望和梦想的证明。他们把我带回那个时代,国家被占领、世界在战争之中的岁月」。
希望今天生活幸福的孩子们,能够理解这些过去发生的故事 —— 理解过去,这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那就是历史感。
这些特莱津孩子的生活无疑是不幸的。在他们作画之前,自己和家庭,就已长期在纳粹的蹂躏之下,之后遣送到特莱津,又经常处在饥寒交迫,甚至死亡的威胁下。
可是,他们在弗利德这样的教师和艺术家的引导下,在善良信念的支撑下,依然试图逐步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善与恶之间的关系。
他们表达痛苦,却尽可能不让它淤积。在如此扭曲的世界里,当他们的身体被侵犯的时候,依然在用生命的力量,把正常健康的精神,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这张画,就是特莱津孩子们在坚持要恢复的生活。那不是外在的财富和功名利禄,而仅仅是最自然的宁静和温暖有爱。
天空上,太阳懒懒躺在云朵上,大雁南飞;金色秋叶轻轻落下;穿花裙子的女孩捡起美丽的落叶,跑着回去,告诉妈妈公园里的故事,再把叶子小心的夹在心爱的书本里。
那不是焦躁的欲望,那只是平和的心情。能够辛勤地劳作,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歌唱,自由地写诗画画,自由地创造,知道在路的尽头,有一个家在等着自己。
画面传达出的是爱的能力,能够给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一份爱,能够给别人带来一点快乐,能够体验、欣赏和珍惜平凡的生活,能够因生命的给予而感恩和欣喜。
不论长到什么年龄,哪怕你已经年老,不能奔跑,依然能够走在这张画里,为那枚秋叶而惊喜,忍不住地赞叹,看啊,这树叶,是多么美丽。
这就是特莱津
集中营囚禁中的孩子
留给我们每个人的遗产
Reference:
林达 |《像自由一样美丽》犹太人集中营遗存的儿童画作
要用光明来定义黑暗,用黑暗来定义光明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