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里的新坟
很久没回家了,坐在摩托车上。进村就看见村子正中间的稻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坟头长满了高高的笔直的芦苇,芦花随着晚风摇荡,再加上花花绿绿破破烂烂的花圈在夕阳下映照,画面有些诡异和突兀。我不知道这又是哪一位熟悉的人变成一堆黄土。
这两年,明显感觉村庄越来越垂垂老矣,每次回来都能听到几个人去世的消失,得病的、老死的、出意外的,形形色色的,其中有我的长辈,朋友,同学或者儿时的玩伴。无论长期生活在其中,还是如我这般半年才回去一次的人,感受到的都是这个小山村被抽空了一般。
我向父亲打听这一次是谁,他说这是进婆婆。额?怎么会呢?她过年时,不是看着还好好的么?也没听说过有病痛,怎么就一命呜呼了呢?
父亲告诉我,这源于她丈夫进爷的死亡。在进爷去世前,进婆婆的身体一直都是好好的,能吃能喝能干活。可等丈夫一死,女人就心里开始犯愁,继而似乎是抑郁或者是痴呆,总之,一整天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干活了,也不再理会人,只是在那干坐着,坐着坐着,两滴眼泪就下来了。
花花公子——进爷
进爷其人,我曾专门就其生平写过数万字的长文。总得来说,村里人评论他是用了三个字“轻骨头”(花花公子,纨固子弟,喜欢穷嘚瑟,瞎显摆的意思)。
他一开始在兽医站工作,常帮人的猪牛看病打针。吃得都是公家饭,三个儿子,两个都在国企里工作,算下来,一辈子也算没吃过什么苦。
所以,他对衣食住行极为讲究,尤其在穿衣和出行上,永远都是本地最前卫最时尚的,比如90年代初就将录音机绑定在了狗脑摩托上,随时走随时放音乐。成了本地著名一景,一条水的人,只要听到这狗脑车和录音机里播放的音乐,都会对着马路上望一望,就会知道是进爷来了。其拉轰程度,应该不亚于现在的兰博基尼开在街上。
家里本来也种了不少地,他却脚上从来没沾过田里的泥,双手没扶耕田的犁。出门就穿个燕尾服,戴个宽沿白帽,然后白手套,加龙头拐杖,俨然一副老绅士的做派。偶尔,他出门扛把气枪,戴着去香港旅游的纪念帽,跑到人房前屋后的大树上打鸟,曾有一次还因为瞄准失误,将一颗小钢珠打进了我奶奶的手上。
除此之外,他还是村里第一个拿着现代鱼竿到自家鱼塘里钓鱼的人,也是第一个叼着巨大闪亮镀金的烟斗在村里晃荡的人,还是最早用上诺基亚手机的人。
有身份,又时尚前卫,让他在这个小山村里的女人群里独具魅力。在退休后大约五六年时间里,他尽情的游荡在各色女人之间,可谓风流潇洒,轻浮浪荡。
然而,几年前,没什么征兆,他被查出癌症晚期,然后就突然去世了。去世前的一夜,他还在同村的女人床上自在快活。第二天一早,在自家的床上,竟突然一命呜呼,在享乐后安然去世,或许也算是善终吧。
他是乐观的,潇洒的,自由自在的,温文尔雅的。但对于自己的妻子,却更像一位旧社会的老爷般,在夫妻生活中占据绝对的权威和统治地位,从不做家务,从不听妻子的意见。一言一行,狠狠地镇压着自己的妻子,从结婚直到死亡。
进婆婆,这个人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让人随时遗忘
进婆婆,是村里所有人对她的称呼,如何许多老一辈的农村妇女一样,一旦有了名字以外的称呼,那么真名真姓便会被人彻底遗忘。
身材矮矮的,瘦瘦的,脖子有点短,说话细声细气,穿得还算是干净体面。每次遇到,都是她背着箩或背着筐拿着锄头或镰刀在干活,再要不然就是喂猪喂牛喂鱼。总之,在我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是清闲的。
她就像是一个著名的边缘人一样在这个村庄生活了几十年,说她著名,是因为她字辈大在全村最大,村里很多小孩子一般都叫她太婆或者婆太。当从村子中间走过时,一路都有小孩子对着她叫个不停,而她都以温和而微弱的声音,再加上淡淡的微笑回应。
说她是边缘人,是因为她从不去招惹是非,也不谈论是非。似乎在她身上也从没发生什么让人能够记得住的故事,甚至绯闻。她的明知道老公风流倜傥,却只是埋头干活操持家务。偶尔遭受来自进爷的打骂,却也一声不吭,甘苦自吞。
她太过于平淡无奇,太过于简单朴素,太过于老老实实,以至于没有人能够讲述出关于她的故事,也没有人和她发生过什么故事。但人活一世,终究不是行尸走肉,终究会留下点什么。于她而言,或许就是那一个吃婆婆的饭的故事。
用心的照顾家婆
事情发生在2008年左右,进爷90多岁的老母亲,卧病在床,大小便失禁,住在一个破烂的老房子里,由两个儿媳每天送饭,轮流照顾。
人老了,可能神志也糊涂了,糊涂之后会将自己的一些性情放大或者扭曲。这位老人就是在生病之后,一天到晚骂人打人,说别人要害她,也就只有她能忍受,能够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而老人其他的子女儿媳则唯恐避之不及,有钱也不给好好医治,巴不得早点死,早死早超生,就没了累赘。
老人年轻时做个村干部,一张嘴极其能说,又极其的擅长骂人,还一点不服输,到老了性格不但没改,还变得越来越厉害。从其儿孙到左邻右舍,在其毒口之下,几乎无一幸免。包括我,也曾无端被其点名数落了十几分钟。
所以,等生病了,带着身上屎臭尿骚,又逮着谁骂谁时,村里也就没几个同情她了,老人偶尔能拄着一根拐杖走路的时候,从河对岸走半天走到这边,大家都装着没有看见她,有时甚至立刻就关起门来,怕得是她一身的臭味,也担心随时招了她那满口缺德诅咒。
老人的二儿子一家就住在我们隔壁,他们远远地看见老母亲来了,不是对着她破口大骂,就是马上关门假装去干活。老人进不了二儿子家,就拄个拐杖,笃笃笃去大儿子家,大儿子的新房建在半山腰上,几百米路,老人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
后来老人瘫痪了,按照约定两个儿媳妇会轮流送饭,并且顺带把屎端尿及处理床上的秽物。二儿媳送饭是早一餐晚一餐,故意不准时让老人饿得嗷嗷叫。而且,每次都是直接把饭叩到老人大碗里,就骂骂咧咧的走人,其他的一概不管。
大儿媳则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喂老人,老人骂她,拿拐杖抽她,甚至直接吐饭在她脸上,她都忍下来了,当着没有发生。第二天依然这样老老实实的送饭、喂饭、挨骂,日复一日,整整两年多。
被诬陷下毒,她吃下了婆婆流满口水的饭菜
有一次,老人的脑子又糊涂了,白天黑夜里说自己的儿子们没良心,都会早死,都会绝后。每次送的饭都会被她通拐杖打翻,接着又诬陷儿媳想要饿死她,拿药毒死她。
那天,进婆婆又去送饭了,依旧是耐心的一勺子一勺子的喂,可是老人吃了几口就把饭吐到了饭盒里,接下来,如何都不吃,说一定要找到自己几个儿子立刻来身边,因为她就快要死了。进婆婆实在耐不住老人的闹腾,就真的把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找了过来。
可是没想到老人一口咬定是在刚刚这大儿媳晚饭里下了老鼠药,要毒死她。还说自己吃了一口就肚子痛的不行,要马上去医院,不要就过不了年了。
儿子儿媳都到了跟前,大家知道是老人脑袋发懵了,胡乱的诬陷人。别人都说,没有毒没有毒,没有谁想要毒死她,可她就是不相信,一定要有个人吃下那碗饭,不然绝不方家。
说到这一点,老人吃得这晚饭里面,涎滴三尺,还包括她的呕吐物,一般人端着都难受,又如何吃的下去呢?好说歹说,小辈们谁都不吃,就在哪里让她随便闹,尽情的闹。
可这时,或许是为了自证清白,或许是出于某种隐忍的抗议,进婆婆竟然一声不吭,闷声闷气的端起饭盒,将整盒饭菜,连同老人的口水一块吃下去了。
旁边的人看了喔喔呕,她却默默地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吃完后,她回了一句“你看,我吃了没死,这里面还有老鼠药么”。老人还是喋喋不休,说大儿媳自己有解药,自己吃了会不一样,但却再也没人听她说的了。此后,进婆婆一如既往的给老人做饭,送饭,喂饭,一直到老人死去。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一瞬间让进婆婆在村里出名了,人们敬佩她的好忍耐,好性情,还对比探讨着她的孝顺,老实,更津津有味的谈论那一盆饭她究竟是如何能够吃得下去的。
谁能料到,多少年过去,这件事成为了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大事”,也成了她最终留给全村人的印象,更成了我写这篇不成文章的文章的一个重要原因。
斯人已逝,化作泥土
如今,老人的三个儿子都去世了。两个有钱有势的,都是短命。老二去世时才刚刚退休,建好了两栋新房,买好了山林,也有不少存款,准备安享晚年,却忽然得了脑梗,在一个早晨一命呜呼。他的许多财产都来不及交待,尤其是放出去的高利贷和合伙搞下的山林后来都被人糊涂了去,剩下的一些存款也是藏东藏西,经过两年才慢慢的被儿女找出来。
老二去世后的第一个中元节,老大进爷似乎并不悲伤,这个做哥哥的还放了爆竹以示庆贺,并当众说“这下好了,一个恶人死了”。
或许是因果循环,等到进爷癌症病死时,他的侄子们也同样没有一滴眼泪。他的姐夫帮忙去十里路外的街上买做白喜事的菜,回来还特意算了油钱。出殡的当天,这边哀乐连天,那边却是各种各样谈论进爷生前风流故事的嬉笑声。
没过多久,他们当初费尽心机,勾心斗角,选准了风水,做了设计建起来的豪华大宅子,终于也是门前长满杂草,屋内遍布蜘蛛网。许多人傍晚走他们门口经过,都会加快脚步,因为有人说看见过二人的魂魄还时不时地坐在门槛上守护着自己的家。
而最让人看不起的那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弟弟,在两位大哥的去世时和老家土房的倒塌,最终骑着一辆破三轮自行车,离开了村子。一路在外捡垃圾,乞讨,住庵场庙宇,最后,在敬老院里病死,不过那是属于另一个故事了。
剩下的老二家媳妇,住在街上的新房里,却因为大儿子好吃懒做,喜欢吹牛,赌博,打架,败光了家业,也顺带把母亲攒下的钱都榨了个干干净净。唯一庆幸的是小儿子尚有良心,买了房购了车,负担起来母亲的生活。
进婆婆的晚年,或许是可以享福的,没有了丈夫的压迫,有了几个儿子的照顾,不愁吃喝。却在谁也不无法理解的情况下,仿佛一棵小草被秋风带走了绿色,又遭遇了寒冬,然后彻底的枯萎死寂。再去看时,只剩下坟头上的草还在晚风中摇曳。
不过,我还是想在黄昏里,越过村庄的马路,进入冬日的稻田,于坟头采下一尾芦花,夹进书中,且为最平凡的最普通的人留下些许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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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我读了这个童话小故事后,感觉它深刻地探讨了人与人的联系以及命运如何在不经意间改变一个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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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女主角,仅仅因为一碗饭就让人们记住了她,这让我想起生活中小小的善意和同情力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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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凡一生"这个开篇立刻吸引了我,让整个故事更加引人入胜。每一步都让人对女主角的命运心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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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命运并不总是被我们所掌控,有时只需要小小的举动就能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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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碗婆婆的饭不仅仅是一顿简单的饭食,它象征着温情和帮助的力量。这个故事真是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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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一生"的部分揭示了人性中的脆弱部分——渴望被理解和接受。这使得女主角的故事更加触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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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故事虽然简洁明快,但是蕴含的道理却是那么地深刻,让人思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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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对这样的童话充满敬畏之情,因为它们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触及到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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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因吃下一碗婆婆的饭而被人记住"这个结尾太出人意料了,它展现了命运中不可思议的变化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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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告诉我们,平凡的生活里也充满了不平凡的可能性。每一次友善之举都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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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一生,孤独一生", 我想这是很多人的写真缩影,而一碗婆婆的饭则提醒了我们关心周遭弱势群体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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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中的女主角,用最简单的行动为自己赢得了关注和尊重,鼓励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多做一点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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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下一碗婆婆的饭"不仅让人记住她这个人,更让人铭记了那份来自陌生人间的善意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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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个故事让我思考,我们的生活是否也像这女主角一样,不经意的一件小事就能够改变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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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童话小故事以一种简单而深刻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关于命运、善良和记忆的故事。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对人性的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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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和"孤独"不是结局,相反,它们在这一碗饭的背后找到了归属感与被记住的价值。这给每个人带来的思考都非常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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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提醒我们,有时候真正的英雄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他们的行为可能很小,但却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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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个故事感觉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身生活中的美好和可能性。一碗饭的小小善举也能传递大爱与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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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记住"的结局不仅仅是因为女主角的名字和事迹被人提及,更因为她的精神被人们所传递和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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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最后提到的事情虽小,却蕴含了深刻的哲学意味,引发人们对生活、人性以及偶然事件意义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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