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总领太监来报,说是二公主远嫁塞北,胡贵妃心气郁结,皇上着意给胡贵妃过三十二岁芳诞,要拨一千两银子给梧桐殿。
一千两银子。
是中宫皇后一年的俸银。
给妃子办一场寿礼,完全逾越了祖制。
母后刚要开口反对,我不徐不疾递上话。
「母后,二妹不在京中,贵妃难免寂寞。
「合该好好给贵妃办一场生日宴,这阖宫上下才热闹。」
我正愁没机会收拾胡容茵一家子人,这机会偏就自己来了。
正月十五,皇城内外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冬日树木凋零,内务府就用金箔贴树,绢丝做叶,白玉为花,黄金点蕊。
我与萧凌云共乘公主轿辇,目之所及,都是前所未有的铺张浪费。
皇帝在清语阁设宴,容貌秀丽的舞姬们在阁中央献舞。
近日,萧凌云倒是安静许多,丝毫不见新婚夜的浮浪聒噪。
这一月,他日日都在公主府。
若不是我进宫进得勤,恐怕一日三餐都能和他碰上。
夜里,他倒是知分寸,主动睡了书房,把寝殿留给了我。
萧凌云此人,虽胸无大志,耽溺享乐。
但若做友人,也算得上知节知礼,并不惹人生厌。
「看上哪个貌美的舞姬就和本宫说,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萧凌云却不领我的意,狠狠剜了我一眼。
他玉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可也让我看不明白。
「在殿下心里,臣就是一不学无术,贪声逐色之徒吗?」
我平淡一笑。
「本宫是怕驸马的身份拘了你,没别的意思。」
萧凌云依旧沉着脸,甩开了衣袖。
「这些庸脂俗粉一个都入不了臣的眼,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我再多言语,就是自讨没趣儿了,便不再理他。
皇帝与胡贵妃一同到了清语阁。
胡贵妃披着一件波斯进贡的孔雀大氅,头上插满了华丽的珠翠。
她长眉入鬓,睥睨着母后与其他妃嫔,俨然她已是这后宫之主。
胡贵妃看到了我与萧凌云,笑了笑。
「公主与驸马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呢。
「也不知我的妤儿远在塞北,要经历多少风霜雪雨。」
说罢,一滴清泪便缓缓落下。
皇帝看了自是心疼,他握紧了胡贵妃的纤纤玉手,温温柔柔低声哄着。
「匈奴王呼延烈,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是塞北草原上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妤儿灵动貌美,性格柔顺,匈奴王必不会亏待了她。」
我看不得皇帝那副轻贱样子,举起酒杯,敬向胡贵妃。
「儿臣还未恭喜贵妃娘娘,喜得贵婿。」
胡贵妃冷着脸,但皇帝一直看着她。
迫于压力,她就算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举杯与我同饮。
其实,后宫里此消彼长的争斗,无论哪一方胜或败。
皇帝永远都是被取悦者,是最终的既得利益者。
只要有公主能嫁,为他换取十年韬光养晦踏平塞北的时间,便足矣。
他根本不在乎,到底是他哪个女儿嫁给匈奴,是否能一生顺遂,长乐未央。
我看向空出来的席位。
「贵妃娘娘芳诞,四弟怎么又迟了?」
五皇子李溪接过了话。
「长姐,近来四哥为父皇处理政务,琐事缠身。不如我们先开宴,不等他了。」胡贵妃看向皇帝,妩媚一笑。
「泉儿最是体恤他父皇,做什么都尽心尽力,任劳任怨。」
这时,暹罗国的使臣来朝贺。
说是他们特意运来了十只仙鹿,要献给胡贵妃做生辰礼。
清语阁一众公主、皇子、王爷、内命妇,都陪着皇帝与胡贵妃到了御花园西侧的雪庐。
还未见到那暹罗国进贡的仙鹿,便见四皇子李泉的贴身小太监慌慌张张跪下了。
「奴才参见皇上、皇后……」
皇帝已经察觉出了不对,立刻制止那个小太监说话。
小太监只好跪在地上,整个人筛糠般颤抖着。
皇帝一步一步走进了西暖阁,只听屋内传来了男女共赴巫山的淫靡之声。
「月儿,父皇他老了,根本让你体会不到做女人的快乐……
「我是父皇属意的太子,等父皇死了,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贵妃……」
西暖阁外,胡贵妃脚一软,险些跌在了地上。
除皇帝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跪叩在了殿外,无人敢抬头。
一夜北风紧,宫墙内外一片肃杀。
准太子李泉,一夕之间圈禁削爵,被贬为庶人。
原本在未央宫里伺候过李泉的宫女太监,被皇帝下令全部赐死。
母后极力劝阻皇帝杀戮,一力保住了未央宫上百条人命。
胡贵妃跪在养心殿大门外,为自己儿子求情了一晚,嗓子都喊哑了。
皇帝始终未见她一面。
从前围绕在李泉周围的那些大臣,风声鹤唳,生怕皇帝把他们定义成李泉同党。
我与庄翡在天香楼围炉煮酒。
我手中的黑子刚好吃下这局中最重要的一颗白子。
庄翡把其余手中的白子,放进了棋盒里。
「殿下深谋远虑,是我输了。」
「是你分心了。」
庄翡眉宇之间微有失意之态,不用她说,我也知晓为何。
上一世,我远嫁匈奴之后,庄翡很快被家中议亲,嫁给了安远侯。
明明她才是庄家小辈之中最出类拔萃,最有能力做庄家家主,国子监祭酒的人。
可只因她是女子,一出生便没有了与兄弟争抢的资格。
她的人生,只能被锁在安远侯府那巴掌大的地方,如蛟龙困于池泥。
争来争去,不过是一地鸡零狗碎和一个样样都矮她一截的男子的心。
输赢,都很乏味。
我一手推开了窗,让新鲜凛冽的空气扑了进来。
窗外,上京雪风呼啸。
「阿翡,我眼下有一件事。
「做成了得罪公孙王侯,做不成性命堪忧……
「可盛京上下也只有你能做,你愿不愿……帮我?」
庄翡沉稳地喝了口酒,笃定地看着我。
「殿下知道,阿翡向来对殿下有求必应。」
我握紧了手中杯盏。
若此事成了,阿翡也自然成了。
我看向长宁街上,五弟李溪那华丽巍峨,金碧辉煌的王府。
门口两个小厮,抬走了在王府朱墙下避了一夜雪,被冻得僵死的乞丐。
「京冀一带已闹了两日雪灾,父皇让户部拨款赈灾,却仍有灾民死伤无数。
「我想知道,这笔救灾民性命的款项……
「到底是谁敢贪。」
当日,我没回公主府,而是直接率三百府兵,在京郊沿途设立赈济营。
为难民开设粥铺,赠予过冬的棉衣。
北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天上掉下来的雨雹,大如马首,京郊沿途的牛马多被砸死。
粥点涌来大批灾民,三个赈济营很快就承载不下了。
我在营内,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一双脚被冻得青紫,衣不蔽体,整个人眼看就要栽下去。
我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就在我以为雨雹要砸下来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从我身后揽住了我腰身,一把将我和她拉到了马车上。
「殿下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回眸一看,锦帽貂裘将那一张玉脸映得越发英姿逼人。
只不过他周身都透着寒气,表情严肃至极,一时间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先让府兵把小姑娘接到了赈济营里。
回头才注意到萧凌云的胳膊上渗着鲜血,刚才的雨雹都砸在了他身上,他却未言语一声。
我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为他包好伤口。
「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凌云轻笑了一声。
「那殿下觉得什么地方才是臣该去的?秦楼楚馆?
「臣有时……真想割了那些污我名声之人的舌头!」
我哂笑。
「他人自论他人的去,何须放在心上?」
萧凌云望向我的目光一怔,微微牵动嘴角。
「驸马,本宫现在要你做一件事,刻不容缓。」
萧凌云冷淡道:「殿下整日不回公主府,这会儿倒是迫不及待使唤上人了?」
我一把掀起萧凌云香软宝车的帷幔,窗外大批灾民忍饥挨冻的惨景映入眼帘。
萧凌云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
从小生在百年世家,锦衣玉食的他,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梁。
可这,才是最真实的人世间。
次日早朝,御史大夫参奏户部尚书沈炼。
称昨夜城中冻死灾民一百三十二人。
可朝廷拨的赈灾款,已足京冀两地建五百赈灾营,不知这笔款项所去何踪。
五皇子李溪掌管户部,他自是站出来为沈炼辩护。
「父皇,今年这场天灾来得太急,略有死伤在所难免。
「明日户部会陆续在京冀两地开设粥点和赈灾营,万望不会再发生冻死灾民的惨况。」垂拱殿上,皇帝沉默地盯着他的儿子半晌。
「略有死伤?
「若不是你长姐昨日率京畿护卫队在京冀两地设了上百个赈济营。
「不知今日大梁还要死多少灾民!」
李溪与沈炼「扑通」一声,一同跪在了大殿上。
「儿臣办事不力,还请父皇恕罪!
昨日,是萧凌云冒着雨雹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宫,拿到了皇帝调度京畿护卫队的手令。
萧父当即响应公主府号召,我才能在一夜之间设了上百赈济营。
如我当初与萧氏联姻所愿。
萧氏一族强大的力量,如今正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刃。
皇帝怒斥着李溪。
「你不是办事不力,你是心里只有你自己的富贵尊荣!
「何曾有过一点黎民百姓?」
一封长达十几页的陈情书砸在李溪脸上,随后在大殿上滚滚散开。
「朕……朕都替你没脸!
「你自己看! 」
李溪跪在地上,他颤抖着双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陈情书。
里面正是庄翡用鲜血,一笔一画写下的李溪这些年从户部贪墨的银两。
每一笔连借出时辰与用途都写得清清楚楚,一共一百一十万两。
李溪是贪,可也不是全为自贪。
这笔银两最终去了哪儿,连问都不能问。
庄翡的叔父曾是户部侍郎,三年前被李溪罢官,不久后便自缢死于家中。
而他曾经的部下沈炼,却一路被李溪擢升,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
庄家是有恨的。
可庄父却忌惮胡贵妃一族的势力,多年来隐忍不发。
李溪红着双眼。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皇帝能允许自己骄奢淫逸。
但绝不能让案子继续查下去,最终戳到他自己的脊梁骨。
「你和你那不成器的四哥一样,都太叫朕失望!」
皇帝不敢再听李溪辩解,一怒之下把他打入了宗人寺。
沈炼因玩忽职守,被判斩监候。
「庄大人,汝子庄翡有经世之才。」
「他如今多大年岁,可有功名在身?」
「朕要封他做官。」
庄翡之父庄启文颤颤巍巍地跪在大殿之上。
「皇上,微臣长子庄翎、次子庄翊、三子庄翀均为进士。
「唯有小女,名为庄翡,才过及笄之年,养在深闺人未识!」
皇帝听到这话明显犹豫了。
许是他从未想过如此针砭时弊的陈情书是出自女子之手。
隐隐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男性掌权者向来都只把一些琐碎又消磨心智的权力赐予女子,以示慷慨。
如掌管后宫之权,管家之权。
可他们永远会警惕真正的权力,从指缝中溜走。
尤其惧怕权力从男子之手流入女子之手。
千百年来,女子都无真正的上升渠道。
凭你是王侯贵女,还是贫民丫头,只要你是活在这世上的女子。
便鲜少能摆脱掉从「父家」到「夫家」流民般的命运。
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后宅缠斗,耗尽一生。
奈何青云志,弃我如尘埃。
裴语谦拾起了地上的陈情书,仔细读着。
「皇上,能书陈情者,学识必不居于状元之下,微臣叹服。
「庄大人既为国子监祭酒,何不让其女庄翡奉职国子监?
「庄翡贤达聪慧,日后必能为国之栋梁。」
皇帝面色低沉,可他已说过要封庄翡为官,君无戏言。
庄翡这才被封为六品国子监司业,有了不输哥哥们的起点。
上一世,她为我出谋划策竭尽一生。
这一世,我必要让她得偿所愿,平步青云。
紫禁城太和殿前,飘着漫漫大雪。
我孤身往前走着,身后却有一个人执伞跟上了我。
「长姐,天冷路滑,小心些。」
我不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我那装得人畜无害的六弟李澈。
他从小身子骨弱,安静腼腆,不似他养母胡贵妃那般嚣张跋扈。
从小到大,每每他被李泉、李溪欺负,都是我挡在他身前,为他出头。
可在塞北,也是他亲手执剑杀了呼延烈,刺穿我一双儿女心脏。
「六弟还是自己多当心些吧。」
我自顾自地走着,李澈追上前来,修长玉质的手拦住了我。
他身量很高,高高束着发冠,身上是掩藏不住少年意气。
一双清澈的眼眸,像是澄澈的湖泊。
李澈单手执伞,为我遮挡住全部的风雪,自己则立于伞外。
「长姐还在生阿澈的气吗?」
才说着话,他的眼眶就红了。
片片飞雪落在他的肩膀和纤长睫羽上,很快就凝成了冰。
和他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惨样如出一辙。
「堂堂镇远大将军,成何体统?」
我把伞扶正,将他的身影笼进伞下。
「六弟说了什么混账话,本宫早就不记得了。」
见我松了口气。
李澈眼里瞬间就有了光。
在我求皇帝将萧凌云赐予我做驸马那天。
李澈竟持剑冲进了霄云殿,扬言要去萧家替我讨回公道。
他大骂萧凌云是个畜生,要亲手杀了那个奸污我之人。
李澈应是在呼延烈求亲,李妤和亲远嫁之后,才彻底明白了我的用意。
「那萧凌云只不过是长姐手中的一枚棋子,长姐是绝对不会爱上他的,对吗?」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忽而想起,萧凌云昨日冒着风雪,快马加鞭赶来紫禁城内拿手谕,不知身上伤到没有。
「六弟,他已是本宫的人,本宫此生自不会亏待他和萧家。」
李澈的眼神忽然暗了下来,他无奈地笑了笑。
「全天下的好儿郎不计其数,为何长姐偏偏要选那个废物!」
我抬头,一动不动看着李澈。
随后,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响彻宫宇。
我们身后的太监婢女都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李澈顿时愣住了,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
「长姐……
「你竟然为了那个低贱之人打我?」
我目光凌厉,看向李澈。
「本宫打你是要让你长记性。
「若你下次还敢对驸马出言不逊。
「本宫就不仅仅是赏你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李溪一入宗人寺。
户部尚书一位出缺,我立刻举荐裴语谦做户部尚书,皇帝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待我和裴语谦交代完赈灾事宜,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了。
我一身疲惫,想换身干净衣物,再去瞧瞧萧凌云的伤。
没想到一进寝殿,便看到殿内有一个正在沐浴的美人。
萧凌云肤色如玉,乌发红唇。
两缕碎发还荡在额前,水光微澜,更映得他眼波流转,分外撩人。
「殿下百事缠身,总算知道回府了?」
我浅笑,疲惫一扫而光。
「户部事忙,便回来晚了。」
「臣还未恭喜殿下把户部收入囊中。」
我不置可否,脱下朝服,便向萧凌云走了过去。
手探进了水里,水温烫得很。
「驸马身上还有伤,实在不宜久浴。」
萧凌云面色冷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殿下是真的关心臣,还是只是在关心京营节度使的儿子?」
「哪个不都是你,有何分别?」
萧凌云不屑地笑了笑,眼底透着几分悲凉。
「所以,臣最一开始就是殿下选好的棋子?」
眼前的美人。
脸上笼着一团怒气,却越看越美。
我抿了抿唇,手不由分说向水深处探下去。
萧凌云身体骤然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那儿倒比我想象中要更炙热滚烫。
「驸马现在是在质问本宫吗?」
眼见着他从脸到耳,一寸一寸肌肤,像染了天边的霞光。
我的手在水中缓而轻柔缓慢地动着,殿内,只有微澜的水声。
萧凌云朱唇微启,又压抑着不肯出声。
「殿下……」
萧凌云的头承受不住地往后仰,他的颈纤长白皙,如天鹅一般漂亮。
那双原本就令人过目不忘的眸子,如今已沾满了诱人的情欲。
「臣错了……」
我戏谑地一笑,手不禁加深了些力道。
「是吗,错哪儿了?」
一只修长玉质的手掌当即抚上了我的颈,柔软的双唇急迫地贴了上来。
次日,我准备进宫时,萧凌云还在寝榻上沉沉地睡着。
宫女们红着脸将褪在浴桶前的一件件湿衣服拿出去浆洗。
我特意嘱咐了她们动作轻些,别吵醒驸马。
我在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差点忘了。
我给胡贵妃备下的生辰礼,至今还没送出手呢。
凤仪殿里,皇帝、母后与我一同用膳。
李泉与李溪接连出事,皇帝愁心难解,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想起母后。
「明心,若是我们稷儿还在,朕何至于此?」
皇帝口中的稷儿,是我的太子哥哥李稷。
他,曾经是大梁最出色,最耀眼的男子。
母后听到太子哥哥的名字,整个人像被一层晦暗的阴影笼罩着。
那是她心中最不想被人提及的痛。
母亲这一生育有三子一女,太子哥哥李稷、二哥李穆、三哥李秩。
天妒英才,太子哥哥英年早逝。
我二哥和三哥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最终死在了西南战场上。
饶是如此,上一世,那薄情寡义之人还是丝毫未顾及母后的感受,将我送入塞北和亲。
以致母后后来心郁难纾,华年不寿。
「父皇,如今六弟身份贵重,还是将六弟留在京中历练吧。」
李泉好色昏懦,李溪贪婪享乐,他们都称不上是我的对手。
唯有李澈。
英姿勃发,清心寡欲,手握重兵,令人忌惮。
皇帝死了那么多儿子,他是真的怕,自己唯一能用的儿子再出事。
「姝儿言之在理。」
自上次处理雨雹一事,京冀两地的灾民对我多有溢美之词。
朝中上下臣子也无人对我再有微词。
也正因为这件事,皇帝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女儿。
把她当成可以倚重的力量,而不是豢养在深宫的华丽摆设。
「你六弟绝不能再出事了。」
一顿饭的工夫,我卸了李澈手中的兵权。
如今掌管大梁十万精兵的是镇远将军林非。
他曾做了我外公元德大将军近二十年的副官,对我元家忠心不二。
就在这时,公主府的掌事宫女匆匆进了殿,在我耳旁低声向我通报。
「殿下,驸马出事了。」
我风尘仆仆赶到沁芳楼,从那里走出来的人竟是李澈,他拦住了我。
「长姐,这地方脏得很,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让开! 」
我大声呵斥他,一路往楼上的包间走去。
「长姐,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为好。
「他萧凌云是什么货色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你何苦为了他伤了自己的心呢?」
等我一把推开梨香阁大门的时候。
便闻到屋内有一股浓浓的异香,一个半身赤裸妙龄女子正坐在萧凌云的身上。
绫罗绸缎、朱玉钗环散落一地,场面看起来无比香艳。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从我身后捂住了我的眼。
李澈低沉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阿澈早说过了……
「他配不上你,早晚会让你伤心的。」
我甩开了李澈的手。
上前把那妙龄女子拽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萧凌云身上。
萧凌云脸颊绯红,紧闭双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竟烫得要命。
「璧玉、玲珑,给本宫查!」
我随身的两位宫女立刻在房间内翻找,在烛台里找到了催情药。
萧凌云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有被绳索勒住的痕迹。
他整个人已经浑身发汗,意识不清,唇色苍白。
「扶驸马回公主府。」
李澈见我未有怪罪萧凌云之意,脸色铁青。
「长姐,这等让你颜面尽失的男子,你就该立刻休了他!把他送宗人寺!
「你是大梁的长公主!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子!
「为何要和一个根本就配不上你的人在一起!」
我回眸,从李澈的剑鞘里拔出了他的佩剑,一剑划破了他的胳膊。
这一剑,不只是新仇,还有旧恨。
李澈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里满是受伤的神色。
「长姐,你竟为他……如此伤我?」
「他萧凌云是我男人,你李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澈的额头上青筋暴露,眼睛血红,目眦尽裂。
我一把将他的剑扔在地上。
「你最好别让本宫查出来这件事是你做的。
「否则,本宫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凌云发烧了一整夜,我请了太医来给他医治。
发现他不仅仅被人下了迷药,颈部还有被重击的迹象。
我怒不可遏,一夜之间端平了沁芳楼。
沁芳楼里的老鸨、龟公、头牌、丫鬟,一个个正跪在公主府的前殿上。
十几名府兵在一旁烙铁,只是听到烧红的刑具放在厚厚的雪里,滋啦滋啦的声音,便有人受不住了,哀鸿声一片。
「公主, 我招……我招……」
之前坐在萧凌云身上的头牌,哭得梨花带雨。
她说,是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来找她,给了她三百两黄金,要她做一场戏。
驸马被送进梨香阁的时候已是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深夜,我让府兵把小太监王芳的人头送进了李澈的怡亲王府。
李澈自知理亏,只得咽下这口气。
天亮时,萧凌云才醒。
原本白瓷般温润细腻的脸,如今显得憔悴苍白,让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
「李姝, 我……」
「你无须解释,本宫信你。」
萧凌云神色一怔,许久才缓过神来。
「殿下信我? 」
「驸马既进了我公主府,做了我李姝的人,本宫自然信你。」
我早已吩咐人备好了一桌的清粥小菜,让人端上了寝榻。
「本宫已经出手教训了害你之人,这样的事……
「本宫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
萧凌云抿了抿唇,见我要走,他一手轻轻扣住了我的皓腕。
「臣病了,殿下要留下来陪臣。」
我无奈叹气,从那之后,萧凌云便借势在我的寝殿住下了,再未回过书房。
上京的冬,转瞬即逝。
开春时,匈奴王呼延烈命使臣来大梁朝贺,庆祝大梁建国一百三十七年。
在朝贺的舞中,我分明看到一张英明神武,狂放不羁的脸。
正是阿烈!
数十位高大英俊的匈奴壮士,赤裸上身,身披雄狮皮毛,潇洒威武地跳着狮兽舞。
呼延烈身材高大,英俊挺拔,自带一股天然的王者气息。
在一群年轻壮士之中,仍显得格外出众。
他的目光,未有一刻从我身上离开。
我心里隐隐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萧凌云耐人寻味地一笑,看向我。
「那匈奴人是不是没见过女人?他盯了你整整一支舞了。」
李澈坐在我身旁,脸色阴沉地凑过来。
「匈奴男子是不会好好穿衣服吗?袒胸露背,成何体统!」
我瞥了一眼李澈,他适时闭嘴了。
自从沁芳楼一事之后,李澈已经收敛低调了许多,我也懒得理他。
宫中守卫森严,呼延烈应该不会乱来。
宴会的间隙,我独自去更衣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将我拉入了花丛之中。
呼延烈充满侵略性的吻,让人几欲窒息。
他一掌控住我纤细的腰身,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上一世的记忆,不断地回荡在我脑海之中。
眼前的这个男人带我骑马、打猎,看草原上最壮美的夕阳。
他给我在塞北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公主府,亲手为我酿大梁的美酒,做大梁的佳肴。
我们的一双儿女活泼可爱,常绕膝前。
我眼里是控制不住的眼泪。
阿烈用他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脸,为我揩掉泪水。
「王妃为何这一世不要阿烈了?
「那个坐在你身边的小白脸,他能给你什么,是阿烈不能给的?」
我眼神冰冷,抬眸看他。
「他能入公主府,做我的驸马,你能为我放弃你的国家吗?
「我李姝不要做命运不能自主的王妃!
「我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此话一出。
呼延烈怔住了。
可他仍旧如同一头雄狮一般,紧紧困住他的猎物。
他贪婪地亲吻着我的脖子,汲取我身上的香气。
「阿烈可以把大梁的江山打下来,送给你。」
我回手就给了呼延烈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我手生疼,也打得他嘴角流下鲜血。
「呼延烈,你敢!
「若你敢范大梁分毫,我必让你痛不欲生!」
他直直地看着我,用手擦了下自己的唇角的血,不羁地笑了笑。
「姝姝,说什么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这一切,不过都是你变了心的借口!」
我心如刀绞,却不徐不疾地整理着衣冠,强撑着笑了笑。
「对,我就是变心了。
「如今,你的王妃另有其人,她是我亲妹,请你善待她。」
眼泪掉下来之前,我离开了花丛,呼延烈却从我身后抱住了我。
「姝姝,若我愿入公主府,做你的驸马呢?」
呼延烈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曾有过的温柔与驯服。
我心中酸楚,轻轻摸了摸他下巴上微微长出的青茬。
「阿烈,莫说傻话。」
你是呼延烈,是草原上的王。
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统御草原,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等我回到清语阁时,胡贵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轻慢地摇动着扇子。
「不知公主今日涂的是什么口脂?
「好生艳丽。」
我心中一紧,却佯装不在意地整理了下唇边,笑了笑。
「寻常檀色罢了。
「总不如贵妃云鬓上的两根玉钗惹人注目。」
胡贵妃得意地一笑,她接连倒了两个儿子,脸上竟不见任何颓败之色。
我想是因她还有李澈,如今皇帝唯一的儿子。
只要李澈不倒,她还是这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我看向胡贵妃,平淡道:「岂知两片云,戴却数乡税。」
一听这话,胡贵妃顿时恼了。
她在意地看了一眼皇帝,不敢再来招惹我。
我回到座位上,萧凌云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慌。
「殿下刚刚哭过了?」
「没,春日风急,迷了眼睛。」
萧凌云从怀里掏出了我之前给他包扎的手帕,递给了我。
我打开,看到手帕上里竟然有一只流云状的玉佩,清雅别致。
「这是什么? 」
「文玩街上偶然碰上淘来的,倒是觉得很衬殿下今日的罗裙。」
李澈在一旁不屑地笑出了声。
「驸马真是什么东西都拿得出手。
「我长姐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凭你在穷郊破巷淘弄到的东西,也敢拿来献宝。」
萧凌云定睛看着李澈,随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六弟已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不如姐夫帮你相看相看,有哪家的名门闺秀到了适婚的年纪,与你是良配?」李澈冷笑一声,沉着脸饮尽杯中酒。
「我已有意中人,就不劳驸马替我操心了。」
我只觉耳旁聒噪,心烦意乱得很。
正抬头便发现了百米开外,呼延烈正隐匿在对面楼阁之中,拉满了弓箭。
箭尖直指萧凌云眉心。
我心悬一线,下意识摊开双臂挡在了萧凌云身前。
我赌……我们一世夫妻……阿烈会对我心软……
阿烈怨恨地盯着我,可饶是手下留情。
飞羽般的箭,贴耳而过,没伤我分毫。
李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起身护在了我身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
「有刺客!
「保护公主!
「给我抓活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大内侍卫们第一时间出动。
上一世,大梁荡平了匈奴四十六部,草原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这一世,我不希望大梁与匈奴再起任何战争。
西南动乱,皇帝派遣李澈出兵镇压。
临走之前,李澈来了公主府一趟。
「怎么夜这样深还过来?」
我已卸了妆,披了件外袍,散着长发。
李澈见到我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还是小时候好,我与长姐都在宫中,见上一面哪有这样不便?」
他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凤仪殿小厨房做的水晶马蹄糕。
我一怔。
这是我最喜欢的糕点。
也是李澈年幼时在冷宫逃出来时我拿给他吃的东西。
「今夜我就要动身去西南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澈漆黑的眸子里,湿漉漉的,全是殷殷期待。
我想起他年幼时,他母亲良贵人得罪了胡贵妃被皇帝打入冷宫。
连带着他也被阖宫上下的奴才们作践。
五六岁了,没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一日两餐吃的都是馊食。
他怕我罚他,就在地上长跪不起。
我见他实在可怜,不忍怪他。
偷偷把他带回了我的霄云殿,把母后给我的水晶马蹄糕拿给他吃。
自那以后,我用自己的月银,私下里接济了李澈母子三年,直到三年后良贵人死在了冷宫。
我和母后说,要她抚养李澈。
胡贵妃知道后,便求皇帝,一定要抚养李澈,皇帝拗不过胡贵妃便应允了。
自那以后,李澈才真正有了身为皇子的待遇。
可他对胡贵妃以及李泉、李溪,一直非常冷淡。
这些年在宫中,他最为亲厚的一直是母后与我。
可这也是我不能原谅他的缘故。
李澈亲手将水晶马蹄糕递给了我。
只听我身后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哈欠声。
「六弟,殿下方才已经用过点心了,你这么何苦为难她?」
我回眸,萧凌云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袍,手持一盏宫灯,仰着脸斜靠在朱门上。
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直领大敞四开着,锁骨处还有我刚刚弄上去的大片绯红印记。
「难道……殿下还吃得下? 」
萧凌云走到我身边,笑着看向我。
我从李澈手里接过了马蹄糕的碟子,放在桌上。
「六弟,西南之行一路小心。」
李澈看萧凌云的眼神,像是想要杀了他。
「长姐,等我归来。」
说罢,便撞开了萧凌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侧殿。
我回头,正看到萧凌云拾起一块水晶马蹄糕,兴师问罪般看着我。
「他从小孤苦伶仃,只是把我当成了亲人。」
「亲人? 」
萧凌云浪荡地轻笑了声,目光直直地盯在我的唇上,看得我脸颊发烫。
「那小子想对你做的事,可不是亲人能做的。」
萧凌云一把将我打横抱回了寝殿。
硬是一夜都未让我安睡。
上京很快传来噩耗。
匈奴王呼延烈亲率十八万大军攻打大梁。
以雷霆之速攻下了大梁北部五座城,势如破竹,直逼上京边防。
就在举国上下陷入危难之际,皇帝竟带着胡贵妃与五千精兵连夜逃到了临安。
此消息一出,引起了举国共愤。
可兵临城下,人心浮动。
戍守檀州的第一武将张援已死。
大梁的将军们都被匈奴吓破了胆。
满朝文武,勋贵侯爵,也纷纷从「守城」转向「弃城」,欲带妻子儿女南下。
养心殿里,母后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心已成灰。
紧急之下,我奉中宫皇后令,代行皇权。
朝中半数大臣已随皇帝出逃,剩下的一半还有未来得及逃的。
垂拱殿上,我——凝视着这些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名将文臣。
「大梁自开国以来一百三十七年,有贵族七姓十家。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
「你们一个个躺在祖祖辈辈的功劳簿上,享尽荫庇,高官厚禄!
「如今大梁有难,你们不想着如何鞠躬尽瘁,以身报国,反而逃得比谁都快,弃大梁百姓于水火之中,你们的良心一个个是被狗吃了吗?」
我拔出了利剑,直指他们。
「若谁敢学炎帝临阵脱逃,本宫第一个斩他,祭我大梁战死沙场的将士!」
大臣们纷纷跪下。
「微臣不敢。
「匈奴趁我大梁不备,大举来犯,是自不量力,藐视天威!
「我大梁战马粮草齐备,不出月余,必将匈奴击退阴山南麓!」
此时,萧凌云跪在大殿上第一个向我领命。
「臣愿领兵檀州,不破不还!」
萧凌云此言一出。
大殿上无人有异议。
萧凌云祖上乃是击退上一任匈奴王的名将萧城。
可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怕。
怕他出师未捷,一去不返。
可萧凌云目光灼灼,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刚烈血性。
「请殿下准奏!」
檀州一战十日,萧凌云浴血杀敌,一举夺回了檀州。
而后又攻下了云州、蓟州等五座城池。
将匈奴逼退回北方,彻底稳住了举国之心。
留在上京的勋贵大臣们,也一个个从「弃城」变为了「夺城」主张。
许多人臣更是庆幸自己没有跟随炎帝南下,落得一个丧失气节的骂名。
萧凌云和匈奴整整交战了两年,牢牢守住了大梁的边防。
与此同时,我放权给庄翡,让她在国子监广招女学子,选拔女官。
不论出身,不论姓氏,凡能通过国子监考试的女子,便有资格入朝为官。
天下女子苦不能出入仕途久矣。
此令一出,国子监日日挤满了来参加女考的女学子。
我妥善安置好流民,轻徭薄赋,在臣民心中越来越有威望。
就在我与呼延烈签订了盟约,两国再互相犯之后。
忽而传来了皇帝携胡贵妃回京的消息。
我当下把萧父从京营节度使擢升为九省都检点,一力控制住了京畿。
第一时间将皇帝和胡贵妃软禁了起来。
庆宇殿里,皇帝深恶痛绝地看着穿着龙袍的我。
「李姝,你欺君篡位,乃千古第一乱臣贼子!」
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乱臣贼子?你不要忘了,这些年,是谁为你守住的江山!
「为君,你昏聩无能,临阵脱逃,弃民之不顾!
「为夫,你背信弃义,苛待中宫,弃妻之不顾!
「为父,你薄情寡恩,肆意嫁娶,弃女之不顾!
「汝为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什么资格做我大梁的国君!」
皇帝听到我说这些话,脸色苍白,一时上不来气。
「李姝……你这个不孝女……我要杀了你……」
皇帝向我扑了过来,大殿上的侍卫很快制止了他。
我纹丝不动,冰冷地审视着他。
「君不仁,臣何以忠?
「夫不贤,妻何以顺?
「父不慈,女何以孝?」
皇帝瞪着双眼,一口老血吐在了大殿上,被我气得昏厥了过去。
我命他颁布了罪己诏,禅位于我。
我在萧家与元家的拥立下正式坐上了大梁的帝位,改年号为永瑞。
我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萧凌云为天君,执掌后宫。
萧父被封为忠孝一等公爵,位极人臣,萧家已然是大梁最有权势的家族。
各个世家大族为笼络女皇之心,也为巩固自身家族利益。
纷纷把自家适龄儿子送入宫中待选。
镇远将军嫡子林云骥、肃国公家嫡子苏清程、宰相府嫡次子李书瀚、太子太保家嫡子楚衡……
夜晚,我去了萧凌云的舒云殿。
萧凌云身穿一袭红色长袍,弹着古琴,白皙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我与萧凌云初识,他不过是京中最有名的纨绔,整日寻欢作乐。
我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大梁生死存亡之际。
偏偏是他,身先士卒,解我燃眉之急。
我凑在他身边,看他弹琴。
「陛下刚刚即位,朝中局势不稳,各个世家送来的男子,该纳就纳了吧。」
我却看到薄纱下,他肩膀处一道深深的疤痕,沿着背脊往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什么三宫六院,名门公子,我一个也不想要。
我想要的,只有萧凌云一人。
次日,朝堂之上,我宣布了后宫不选侍君的消息。
与此同时,我提拔裴语谦为宰相主持朝中改革。
朝中上下,一时纷扰声不断。
有人说,陛下还是长公主时,就心悦状元郎大才子裴语谦。
若不是为躲避匈奴和亲,她断不会草草嫁予萧氏为妻。
酉时,我正在养心殿与裴语谦商谈财政改革。
萧凌云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天君。」
裴语谦向萧凌云行礼,萧凌云低头细看着他,眼神中全是敌意。
「裴相果然满腹经纶,天人之姿,难怪让陛下连用晚膳都忘了。」
我看了一眼裴语谦,只见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便让他退下了。
我抬头望向萧凌云。
「裴语谦是国之重臣,你怎能如此羞辱他?」
萧凌云轻蔑地一笑。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怎么,伤到陛下心上人,陛下心疼了?」
我看着御案前堆积如山的折子,燃起了一腔怒火。
「西南战事未平,朝中财政吃紧,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萧凌云冷笑了声。
「李姝,我问你,你现在若有重新再选一次的机会。
「你会选我,还是选他?」
我二话不说将御案上的玉盏扔在地上,玉盏碎了一地。
「放肆! 」
萧凌云笑了笑,仿佛是他猜中了我的心事。
他上前抱紧了我,一件件撕碎了我的罗裙。
我也不遑多让,死命地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听到他隐忍的低吟才满意。
西暖阁里,红烛通明。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自那以后,我与萧凌云已足足有两月未见。
他在京郊御马场里骑马射箭,我在养心殿里与大臣们开会批奏折,各忙各的。
直到一日,我用午膳时,突然不可抑制地呕着。
母后看到我的模样,淡淡凝眉,脸上尽是喜色。
「姝儿, 你莫不是……」
我脸上一热,不知自己的身子是否印证了母后的猜想。
母后看向璧玉。
「快传太医来。」
太医院首领来为我诊脉,随后跪叩在地上。
「福佑大梁,陛下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喜不自胜,心里涌起无限蜜意。
只想第一时间告诉萧凌云这个好消息。
就在这时,宫内传来噩耗。
李澈率一万精兵围困了紫禁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
在我去庆宇殿的路上,无数的箭雨向我射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将我紧紧护在身下,是萧凌云。
「陛下, 莫怕! 」
我抬头,看到皑皑风雪之下,李澈一袭染血的银丝铠甲,手持长剑,向我奔来。
他身上是浓浓的血腥味,脸上却带着无比期待的表情。
「长姐,我回来了。
「等阿澈做了皇帝,就封你做我唯一的皇后好不好?
「阿澈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愤怒地斥责他:「做你的春秋之梦!」
萧凌云咬了咬牙,握紧手中佩剑,向他刺了过去,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李澈。
「陛下, 快走! 」
紫禁城里,雨雪纷纷。
白色的雪地上,早已血流成河。
所有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只不过上一世是在塞北。
这一次,是在我儿时长大的地方。
李澈一剑刺进了萧凌云的心脏。
我大脑一片空白。
眼看着萧凌云从我眼前栽了下去。
我身后上千名的京畿护卫队弓弩手已经赶到,他们拉满了弓,正对着李澈。
李澈被弓弩手包围住。
只待我一声令下,便可射死他。
我上前紧紧抱住了萧凌云,双手捂住他流血的伤口。
「太医! 太医! 」
风刮得人脸生疼。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萧凌云躺在我的怀里,轻轻地为我擦去眼泪。
他苍白的脸上尽是温柔的神色。
「臣年幼时,被庶母做局污蔑,遭父亲嫌弃,萧府上下百人,无人信我。
「年岁渐长,坏了名声,大梁上下,无人信我。
「唯有陛下, 给了臣……毫无保留的信任……」
萧凌云抓起我的手,放在了他脸上。
「臣这一生,有过那一次毫无保留的信任,便足矣。」
萧凌云眼中,满是深情与神伤。
「臣只有一心事未解,万望陛下诚实答我……」
「你说……」
他脸色苍白,气息已变得很弱。
「陛下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我的眼泪一颗颗滚落在了雪里,把萧凌云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凌云……
「我腹中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只见萧凌云流下一行清泪。
「姝儿,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萧凌云闭上了双眼,他握着我的手慢慢失去了温度。
我跪在雪地里,手上沾满他身上的血,声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我从萧凌云手中拿起了佩剑,站起身来,回首一剑刺穿了李澈的心脏。
李澈看着我失魂落魄地笑了笑。
几乎是流着泪质问。
「长姐,你若不是真心待我,当年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李澈双腿撑不住了。
他仍昂着身,跪在了雪地里。
痛苦地握着我刺进他心脏中的利刃。
「长姐为什么要给了我那些温暖和希望?再残忍地一点一点剥夺它……」
我苍白地一笑。
从未想过我当年的一点恻隐之心,却会给自己招来这样的祸端。
亲眼看着李澈倒在了我的身下。
而后。
失去了所有力气。
身子沉沉地栽在了雪地里。
隆冬很快就过去了,冰雪消融,春抽枝芽。
我命裴语谦在朝中大力推动改革。
一抓贪腐,二削冗兵冗官,三行摊丁入亩,四落土改归流。
战后休养生息,发展商业与文化教育,鼓励女子走出家门与男子一样做事。
庄翡父亲年迈退隐,我将庄翡升为国子监祭酒。
庄翡著《男女大同论》。
废男尊女卑论,废女子贞洁论,废女子无才便是德论,废三从四德论。
废一夫一妻多妾制,实行一夫一妻制。
废长子继承制,女子与男子享有同样的继承权。
女子成婚不再嫁进男子家中,而是携家产「另立门户」。
夜晚,我与庄翡在养心殿围炉煮茶下棋。
「陛下真以为改了制度……
「那些在人们脑子里的思想就会跟着变吗?」
我认真下着棋,笑了笑。
「这一代不会变,总有下一代,下下代……
「人一旦识过光明,呼吸过自由,就永不会再想回到黑暗与枷锁之中……」
我手中的黑子吃下了庄翡的白子,庄翡笑了笑。
「陛下深谋远虑,是臣输了。」
「阿翡,是你让着朕。
「朕今日有意成全一桩美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朕知你与裴相两情相悦,赐你们金玉良缘,下月成婚。」
庄翡眼眶震动,眼含泪水,看向我。
上一世,我与庄翡年十三,看裴语谦高中状元,游街打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个翩翩少年郎,便惊艳了我与阿翡整个豆蔻年华。
「陛下……真的对裴相毫无……」
我摇了摇头。
漫不经心地一笑。
「这世间好男子多得是,可你庄翡只有一个。
「在我心中。
「无人比阿翡更重要。」
人间四月,庄翡与裴语谦完成了大婚,我赐给了他们江南一座极美的庭园。
我与凌云不会再有的两情缱绻,岁月静好,他们过了也是好的。
呼延烈在塞北病逝,二公主李妤的儿子呼延焰坐上了新单于的位置。
李妤回大梁省亲,胡贵妃正被软禁。
我特许她们见上一面,诉思亲之苦。
而后李妤来养心殿向我谢恩。
「妤儿,你日后有何打算?」
「长姐,妤儿想要四万八千亩地,在塞北推广农耕文化。」
若她真说想要回大梁做个无所事事的公主,安度晚年,我倒真会看轻她。
可李妤想做的事,与我上一世是一模一样的。
我拨给了李妤她想要的四万八千亩地,让她在塞北推行民族融合与匈奴汉化。
八月,我诞下了念云公主。
大梁上下普天同庆,纷纷为小公主的降临庆贺。
萧家上下都在朝中获得了无上的权力与荣耀。
萧氏一族已是尊无可尊,贵无可贵。
可我,却总觉得不够。
我在舒云殿里亲手种下了一棵柏树。
每日批完了折子,便亲手去给柏树浇水。
我执掌大梁十六载,大梁风调雨顺,国运昌盛,商业繁荣,居民富庶。
人人都道女帝李姝。
乃大梁开国以来最圣明的君主。
我二妹李妤在塞北主政一方,亦深受当地人民拥护爱戴。
匈奴臣服于大梁,承诺永不起生战。
我的女儿念云,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京城第一美人。
那双极漂亮的眉眼,和她父亲尤为相似。
舒云殿里,我亲手种下的那棵柏树,今已亭亭如盖。
风吹叶动,令人思绪万千。
「阿母,你哭了?」
我手中握紧那只流云玉佩,淡淡笑了下。
「阿母没哭,只是春日风急,迷了眼睛。」
全文完。
【关注主页看更多,每天更新】
#赛事答题赢现金##夺冠2024##夏日生活打卡季##湖南衡阳山体滑坡已致11死6伤##古风##长文创作激励计划#
标签:
用户评论
哎呀,这故事听起来好神秘,不知道这位公主有什么样的背景啊。
有13位网友表示赞同!
古风配公主,真的是很美啊,期待整个故事的内容。
有19位网友表示赞同!
登高台?是预示着什么重大仪式吗?感觉会有高潮情节。
有6位网友表示赞同!
完结了就更好看了,希望不是开放式结局。
有13位网友表示赞同!
喜欢这种以历史为背景的童话,感觉特别有韵味。
有7位网友表示赞同!
古风故事总是能带给人宁静的感觉。
有15位网友表示赞同!
公主登高台,是不是也有什么心酸的历史呢?
有18位网友表示赞同!
每次看到这样的标题,都会期待故事里的人物形象。
有12位网友表示赞同!
一定要看看结局是什么,希望是个圆满的故事。
有9位网友表示赞同!
公主的形象真的很丰满,好期待她的冒险经历。
有6位网友表示赞同!
这个标题吸引了我,一定要阅读一下这整篇完结的文章。
有12位网友表示赞同!